雾雨旅社

第一章

 

姜炎的帆布鞋陷进泥里时,他才真正意识到 “迷路” 不是玩笑。山间的雨太怪了,不是盛夏该有的热烈,是裹着寒气的细针,扎在裸露的手腕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低头拍了拍裤脚,泥水顺着布料的纹路晕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半截学生证 —— 照片上的他还笑着比耶,现在却只剩满脸焦灼。

导航在半小时前就彻底罢工了。屏幕里的雪花纹像活物似的扭动,偶尔闪过一帧模糊的山路画面,随即又被更浓的干扰信号吞没。他原本计划从临市坐大巴去青川古镇,却在中途被司机以 “前方塌方” 为由赶下车。司机当时的眼神很怪,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时,手指有意无意地碰了碰他的背包:“往前别走小路,实在不行,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等天亮。”

那时他没当回事,只觉得司机小题大做。直到走了不到一小时,身后的公路彻底消失在雾里,眼前只剩漫无边际的树林,他才慌了神。手机电量跳到 17% 的瞬间,屏幕暗了下去,只剩手电筒的光在雾里挣扎 —— 那点光太弱了,只能照出脚下半米远的路,泥地里混着腐烂的枯叶和不知名的碎骨,踩上去 “咯吱” 响,像有人在耳边磨牙。

就在他准备往回走时,眼角忽然瞥见雾幕深处飘着一点光。不是手电筒的冷白,是暖黄的、晃悠悠的光,像坟前的长明灯。他攥紧背包带喊了一声:“有人吗?” 声音刚出口就被雾吞了,只传回细碎的回声,像是无数人在暗处窃笑。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那光点渐渐凝成形 —— 是一栋两层楼的旅社。灰黑色的砖墙被雨水泡得发胀,墙缝里钻出的青苔泛着诡异的深绿,偶尔还能看到几处凹陷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过。二楼的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只有一楼大厅的窗户亮着,窗框上挂着块朽坏的木牌,红漆写的 “雾雨旅社” 四个字掉了大半,露出下面更深的红色,像是干涸的血。木牌在风里晃,发出 “吱呀” 声,和树林里的风声混在一起,像女人的啜泣。

姜炎站在门口犹豫了三分钟。这地方不在任何地图上,连路边的路牌都没有,可雨实在太大了,他的冲锋衣已经湿透,冷意顺着领口往骨头里钻。他抬手敲了敲木门,指尖碰到门板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指缝爬上来 —— 那门是凉的,不是木头该有的温度,倒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进来吧。” 门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没等姜炎推门,门板就自己 “吱呀” 开了,门轴上的铁锈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帆布鞋上。

大厅里比外面更冷。天花板上悬着一盏白炽灯,灯泡周围绕着圈黑色的污渍,光线昏得像黄昏。靠墙摆着四张老旧的木桌,桌腿歪歪扭扭,桌面上刻满了乱七八糟的划痕,其中一张桌子的角落,还沾着几滴暗红色的印记,像是没擦干净的血。角落里堆着三个落满灰的行李箱,其中一个的拉链开着,露出里面半截白色的连衣裙,布料已经发黄,领口处绣着的小雏菊被扯得稀烂。

柜台后面坐着个男人。他穿一件墨黑色的对襟褂子,衣角磨得发白,袖口沾着点褐色的污渍。头发是那种病态的花白,贴在头皮上,露出高得离谱的额头。他手里攥着个算盘,手指在算珠上拨弄,“噼里啪啦” 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 可姜炎看了半天,发现他根本没在算东西,只是机械地把同一排算珠拨过去,又拨回来。

“老板,我想住一晚,有房间吗?” 姜炎把背包放在门口的脚垫上,脚垫是褪色的格子纹,踩上去软乎乎的,像是垫了什么东西。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可尾音还是忍不住发颤。

男人慢慢抬起头。他的眼睛很浑浊,像是蒙着一层雾,瞳孔小得像针尖,看人的时候不聚焦,反而盯着姜炎的身后。过了足足五秒,他才缓缓点头:“二楼 203,八十一晚。” 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录音带卡了壳。

姜炎掏出钱包,递过去一张一百块。男人接钱的瞬间,姜炎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手 —— 那手凉得吓人,比外面的雨水还冷,指关节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疤痕的颜色是紫黑色的,边缘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泥。男人数都没数,从抽屉里摸出一叠皱巴巴的零钱,递回来的二十块上,印着个模糊的指印,颜色和他袖口的污渍一模一样。

“钥匙在挂钩上,自己拿。” 男人指了指柜台旁边的墙。那里钉着一排生锈的铜钩,每个钩子上都挂着把铜钥匙,钥匙柄上系着写房号的木牌。203 的木牌松松垮垮地挂着,姜炎伸手去拿时,木牌突然晃了一下,撞在旁边 202 的钥匙上,发出 “叮当” 声 —— 那声音很脆,却让他莫名地心慌,像是撞碎了什么东西。

钥匙柄上积了层薄灰,姜炎用手指擦了擦,指尖沾了点黑色的粉末。他低头闻了闻,是烧焦的木头味。“老板,这旅社就你一个人?” 他忍不住问。大厅里太静了,除了算盘声和雨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像个密封的棺材。

男人没抬头,继续拨算盘:“还有三个客人。”

“他们在哪?”

“在房间里。” 男人的声音顿了顿,算盘声突然停了,“别去敲他们的门。”

姜炎的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他 “哦” 了一声,没敢再问,转身往楼梯口走。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 “咯吱” 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别人的骨头上。二楼的走廊比一楼更暗,墙壁上贴的壁纸已经泛黄卷边,有些地方还长了霉斑,霉斑的形状很怪,像一张张缩小的人脸。走廊尽头的窗户关着,窗帘是深灰色的,被风鼓得老高,像是里面藏着人。

203 在走廊最里面。姜炎用钥匙开门时,门轴发出刺耳的 “吱呀” 声,像是在尖叫。房间里的陈设简单得过分:一张单人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一张缺了角的书桌。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拉着厚厚的深色窗帘,他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按了三下,灯都没亮 —— 灯泡大概是坏了,只有天花板的缝隙里漏进一点微弱的光,勉强能看清屋里的东西。

他走到窗边,想拉开窗帘透透气,却发现窗帘像被钉死了一样,怎么拉都纹丝不动。手指碰到窗帘的瞬间,他摸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 像是金属。他顺着布料摸过去,在窗帘的角落摸到了一把锁,锁芯已经生锈,钥匙孔里堵着泥。

“搞什么?” 姜炎嘀咕了一句,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光柱扫过房间,他突然停住了 —— 床单是白色的,却沾着几处不规则的深色印记,像是干涸的血。印记的形状很怪,有大有小,最大的一块在枕头旁边,像个蜷缩的人影。

他走到衣柜前,想把湿衣服挂起来。打开柜门的瞬间,一股刺鼻的樟脑丸味扑面而来,还混着点淡淡的香水味 —— 是很老的牌子,像他奶奶年轻时用的雪花膏。衣柜里空荡荡的,只有三根衣架挂在横杆上,其中一根衣架的挂钩处,缠着几根黑色的长发。

姜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用手电筒照了照衣柜角落,突然看到个银色的东西 —— 是一只女人的发夹,上面镶着颗红色的珠子,珠子的颜色很艳,像是刚染过色。发夹上还缠着几根长发,发尾微微卷曲,和衣柜里的头发一模一样。

他伸手把发夹捡起来,指尖碰到珠子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手指爬上来。发夹是凉的,像是有人刚戴过。他把发夹放在书桌上,刚想坐下,就听到隔壁传来 “咚” 的一声 —— 像是有人用拳头砸墙,力道很重,震得墙壁都在颤。

姜炎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听。那声音又响了一下,“咚”,还是同一个位置,节奏慢得吓人。他刚想敲门问问,声音突然停了,像是从未出现过。走廊里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响。

他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走廊里空荡荡的,壁纸卷边的地方在风里晃,像人的衣角。就在他准备关门时,眼角突然瞥见楼梯口有个白色的影子 —— 很高,瘦得像根竹竿,穿着件宽大的白衣服,头发拖到腰上,正背对着他站着。

姜炎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影子不见了,只有走廊尽头的窗户还在晃。“肯定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他拍了拍脸,转身回到房间。

刚走到床边,就听到楼下传来钟声 ——“当、当、当”,一共十二下。他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早就关机了。背包里的充电宝也没了电,指示灯暗得像死了一样。

“先睡会儿吧,醒了再说。” 姜炎躺到床上,床单的质感很粗糙,磨得皮肤发痒。他闭上眼睛,雨声还在继续,淅淅沥沥的,像是有人在耳边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脸 —— 那只手很凉,指甲很长,划过皮肤时有点疼。

他猛地睁开眼,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手电筒的光还亮着。窗户竟然开了,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外面的雾更浓了,浓得像墨。他明明记得窗户是锁着的,怎么会自己开?

姜炎爬起来,走到窗边想关门。刚伸出手,就看到雾里站着个人影 —— 和刚才在走廊看到的一样,穿白衣服,背对着他。人影慢慢转过身,姜炎的呼吸瞬间停了 —— 那人没有脸,脖子以上是一片空白,只有头发在风里飘。

“啊!” 他尖叫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书桌。书桌抽屉 “啪” 地掉下来,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 一支没墨的钢笔,半本泛黄的笔记本,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姜炎蹲下来,颤抖着捡起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字迹很潦草,像是在发抖:“别相信老板,别喝这里的水,别在午夜后出门……” 纸条的后半部分被撕掉了,只剩下几个模糊的字:“镜子…… 会吃人……”

他刚想把纸条塞进口袋,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很轻,却很有节奏,一下一下,像在倒计时。

“谁啊?” 姜炎的声音发颤。

门外没有回应,敲门声还在继续。他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 —— 走廊里还是空的,只有 202 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走廊里空荡荡的,敲门声却突然停了。就在他准备关门时,眼角突然看到 202 的门缝里,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 那是双女人的眼睛,瞳孔是绿色的,像猫的眼睛。

姜炎 “砰” 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他的心跳得太快,快得像要炸开。就在这时,书桌上的发夹突然掉在了地上,发出 “叮当” 声。他抬头看去,发夹竟然自己滚到了衣柜门口,像是在指引他去什么地方。

他爬起来,走到衣柜前。衣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里面的衣架晃来晃去,像是有人刚用过。他用手电筒照进去,突然看到衣柜的内壁上,用红漆写着一行字:“你已经离不开这里了。”

字迹还没干,红漆顺着衣柜的缝隙往下流,像血一样。

姜炎转身就往门口跑,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到楼下传来老板的声音 —— 还是那种沙哑的、没有起伏的声音:“雾没散,走不了的。”

他不管不顾地拉开门,顺着楼梯往下跑。一楼大厅里,老板还坐在柜台后面拨算盘,算盘声 “噼里啪啦” 的,像是在嘲笑他。“开门!我要出去!” 姜炎冲到门口,用力推木门。

门纹丝不动。他掏出手机砸门,用背包撞门,甚至用身体去扛 —— 木门像焊死了一样,连晃都不晃。他趴在门上往外看,雾里的光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像是张着嘴的怪兽。

“没用的。” 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炎回头,看到老板慢慢站起来 —— 他很高,比刚才坐着时高了一倍,褂子下面的身体像是没有骨头,软乎乎地晃着。“进来的人,都走不了。”

老板的脸慢慢凑近,姜炎突然发现,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他的嘴角往上咧,露出一口黑黄色的牙,牙齿缝里还沾着点红色的东西 —— 像是肉屑。

“你……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姜炎往后退,后背撞到了柜台。柜台抽屉 “啪” 地开了,里面掉出一把钥匙 —— 是 201 的钥匙,钥匙柄上沾着新鲜的血。

老板的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了姜炎的手腕。那只手凉得像冰,力道大得能捏碎骨头。“别急,” 老板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今晚还有客人来…… 你会喜欢他们的。”

姜炎的视线慢慢模糊,他看到大厅角落里的行李箱突然动了一下,拉链 “吱呀” 开了,露出里面裹着的东西 —— 是一具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尸体,领口的小雏菊上,沾着和老板袖口一样的褐色污渍。

他最后看到的,是老板浑浊的眼睛里,映出自己惊恐的脸 —— 还有他身后,慢慢爬出来的、没有脸的白色人影。

 

 

第二章

 

**

姜炎是被冷醒的。

不是山间雨雾的凉,是贴着皮肤的冰,像有人把冰块塞进了他的衣领。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 203 的床上,双手被粗麻绳绑在床架上,手腕磨得生疼,渗出了血珠。

房间里的手电筒还亮着,光柱斜斜地打在墙上,照出壁纸卷边处藏着的半截指甲 —— 是红色的,像是刚涂过指甲油,却已经发乌,和书桌上那只发夹的珠子颜色惊人地像。

“醒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很慢,“踏、踏” 响,每一步都踩在姜炎的心跳上。他偏过头,看到老板端着一个搪瓷碗站在门口,碗沿缺了个口,里面盛着浑浊的水,水面浮着一层油花,像极了大厅桌子上那暗红色的印记。

“你…… 你想干什么?” 姜炎的声音发哑,喉咙干得像要裂开。他挣扎着想去挣开绳子,却发现麻绳越动越紧,粗糙的纤维磨得手腕火辣辣地疼。

老板没说话,慢慢走到床边,把碗递到他嘴边。那水的味道很难闻,混着铁锈和腐叶的腥气,姜炎偏过头躲开,碗底的水晃出来,滴在床单上,瞬间晕开一个深色的印子,和那些 “血印” 融在了一起。

“必须喝。” 老板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在这里,得听我的。”

姜炎的后背冒起一层冷汗。他看着老板冰凉的手指扣住自己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那碗水顺着喉咙灌下去,凉得他胃里一阵抽搐,像是吞了无数根冰针。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 —— 很轻,被雾挡住了大半,却足够清晰。老板的动作顿了顿,嘴角突然往上咧了咧,露出那口黑黄色的牙:“客人来了。”

他放下碗,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盯着姜炎的眼睛:“别想着跑,202 的李老太会帮我看着你。”

“李老太?” 姜炎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之前 202 门缝里那双绿色的眼睛,还有隔壁那声沉重的砸墙声。

老板没再说话,脚步声顺着楼梯往下走,很快,大厅里传来了新的说话声 —— 是一男一女,声音很年轻,像是和他一样的大学生。

“老板,还有房间吗?我们导航坏了,绕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男生的声音带着点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像是觉得这 “偏僻旅社” 很有探险感。

“二楼 204,一晚八十一。” 老板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板,听不出任何情绪。

姜炎挣扎得更厉害了。他不能让这两个人也被困在这里!他用手腕蹭着床架上的木刺,希望能把麻绳磨断。木刺扎进皮肤里,疼得他眼前发黑,可他不敢停 —— 那对情侣的笑声已经传到了二楼,越来越近。

“哎,你看这走廊好暗啊,壁纸都发霉了。” 女生的声音带着点娇嗔,“还好我们带了手电筒。”

“怕什么,这种老旅社才有感觉嘛。” 男生笑着说,脚步声在 204 门口停住,“就是这钥匙怎么这么锈啊……”

姜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喊,想提醒他们赶紧走,可刚张开嘴,就听到隔壁 202 的门 “吱呀” 一声开了。

他透过门缝往外看,看到一个穿着灰布衫的老太太站在 202 门口,背对着他,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攥着一个掉漆的搪瓷杯。她慢慢转过身,姜炎的呼吸瞬间停了 —— 老太太的眼睛是绿色的,像猫一样,瞳孔缩成一条线,正死死地盯着他。

“别出声哦。” 老太太的声音很尖,像指甲刮过木板,“老板说了,不听话的孩子,会被镜子吃掉的。”

姜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想起了那张纸条上的话:“镜子…… 会吃人……”

就在这时,204 的门开了,女生的尖叫突然响了起来:“啊!这是什么啊!”

姜炎的心一沉。他听到男生慌乱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

“床、床上有血!” 女生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 还有一根头发!好长的黑头发!”

“什么?” 男生的声音也慌了,“我看看…… 这、这好像不是血吧?可能是污渍……”

“就是血!你看这颜色!” 女生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们赶紧走!这地方太吓人了!”

姜炎听到男生在劝她:“别慌,外面雾这么大,我们去哪啊?先住一晚,明天天亮再说好不好?”

女生还在哭,声音却慢慢小了下去,像是被男生说服了。姜炎的心凉了半截 —— 他们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 “明天天亮”。

老太太还站在 202 门口,绿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嘴角慢慢往上咧,露出一口没牙的牙床,像是在笑。

姜炎放弃了挣扎。他知道,现在喊也没用,只会把自己推向更危险的境地。他需要冷静,需要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的发夹上。发夹还在那里,银色的金属部分反射着手电筒的光,红色的珠子像是在盯着他看。他突然想起,刚才老板端来的那碗水里,好像也有一个红色的东西,当时他没看清,现在想来,可能就是一颗和珠子一样的东西。

还有 201 的钥匙。当时从柜台抽屉里掉出来,钥匙柄上沾着新鲜的血。201 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就在这时,楼下的钟声突然响了 ——“当、当、当”,一共十三下。

姜炎的头皮一阵发麻。他记得之前老板说过,这里的钟只会在十二点响,怎么会响十三下?

他听到老太太叹了口气,慢慢走回 202 房间,关门之前,她又看了姜炎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姜炎没看清,但他隐约觉得,老太太的眼神里,除了诡异,还有一丝…… 同情?

钟声停了之后,旅社里变得异常安静,连雨声都听不到了。204 的房间里没有了声音,像是那对情侣突然消失了一样。

姜炎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衣柜,衣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里面黑漆漆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突然想起了那只发夹。他记得自己把发夹放在书桌上,可现在,发夹竟然不见了。

就在他心慌的时候,衣柜门突然 “吱呀” 一声全打开了。姜炎的手电筒正好照在衣柜里,他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蜷缩在衣柜角落,背对着他,头发很长,拖在地上,正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个无脸人影!

“啊!” 姜炎忍不住喊了出来。

人影慢慢转过身,姜炎的瞳孔瞬间放大 —— 人影的脸上还是一片空白,可脖子上却戴着一串项链,项链上挂着的,正是那只银色的发夹!

人影伸出手,朝着姜炎的方向抓来。她的手很细,指甲很长,是红色的,和壁纸里的那半截指甲一模一样。

姜炎吓得浑身发抖,他用尽全力蹭着床架上的木刺,终于,麻绳 “啪” 地一声断了!

他来不及揉手腕,抓起手电筒就往门口跑。刚打开门,就看到 204 的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床上的被子被掀开,地上散落着几根黑色的长发,还有一个粉色的手机 —— 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未发送的短信:“这里有问题,快救……”

姜炎的心一沉。那对情侣不见了。

他不敢多想,顺着楼梯往下跑。一楼大厅里,老板还坐在柜台后面拨算盘,“噼里啪啦” 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他的面前放着一个黑色的袋子,袋子口露出一截白色的布料,像是女生穿的连衣裙。

“你跑不掉的。” 老板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出姜炎的身影,“进来的人,都会成为旅社的一部分。”

姜炎没有理他,冲到门口,用力推木门。可木门还是纹丝不动,像是被焊死了一样。

“别白费力气了。” 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雾没散,谁也走不了。”

姜炎转过身,盯着老板:“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些客人呢?201 房间里有什么?”

老板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想知道?那你去 201 看看啊。” 他指了指柜台抽屉,“钥匙还在里面。”

姜炎犹豫了。他知道 201 房间里肯定有危险,可他必须知道真相,必须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他走到柜台前,打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 201 的钥匙,钥匙柄上的血已经干了,变成了暗红色。他拿起钥匙,手指碰到钥匙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手指爬上来,和之前碰到老板的手时一样冷。

“去吧。” 老板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期待,“去看看镜子里的东西。”

姜炎握紧钥匙,转身往二楼走。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201 的门就在走廊的尽头,门是关着的,门板上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诅咒。

他用钥匙打开门,门轴发出刺耳的 “吱呀” 声,像是在抗议他的闯入。房间里比 203 更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混着点淡淡的血腥味。

他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房间,瞬间僵住了 —— 房间里没有床,没有衣柜,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占满了整面墙。镜子的边框是黑色的,上面刻着和门板上一样的符号,边框上还沾着几根黑色的长发。

镜子里映出他的身影,脸色苍白,眼神惊恐。可就在他盯着镜子看的时候,镜子里的他突然笑了 —— 不是他自己的表情,是一个诡异的、咧到耳根的笑容。

姜炎的心跳瞬间停止了。他想后退,可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不了。

镜子里的 “他” 慢慢伸出手,朝着镜子外的他抓来。姜炎看到,“他” 的手上戴着一串项链,项链上挂着的,正是那只银色的发夹!

“不 ——!” 姜炎尖叫着后退,摔倒在地上。

他爬起来,想往门口跑,却看到镜子里的 “他” 已经伸出了镜子,红色的指甲快要碰到他的脸。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快!用发夹!发夹能破镜子!”

姜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 那只发夹竟然在他的口袋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发夹放进口袋的,可能是在挣扎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他掏出发夹,朝着镜子里的 “他” 扔过去。发夹碰到镜子的瞬间,发出 “滋啦” 一声响,像是电流击穿了金属。镜子里的 “他” 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瞬间消失了。

镜子上出现了一道裂痕,从发夹碰到的地方开始,慢慢蔓延开来,像是蜘蛛网。裂痕里渗出红色的液体,像是血,顺着镜子往下流,滴在地上,发出 “滴答、滴答” 的声音。

姜炎趁机爬起来,朝着门口跑。他刚跑出 201 的门,就看到老板站在走廊尽头,脸色铁青,手里攥着一把菜刀,刀刃上沾着血。

“你坏了我的事!” 老板的声音变得尖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活该被镜子吃掉!”

他朝着姜炎冲过来,菜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姜炎转身就跑,朝着楼梯口跑。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老板的喘息声越来越粗。

就在他快要跑到楼梯口的时候,204 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冲了出来,撞在了老板身上。老板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菜刀掉在了一边。

姜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白色的影子正是之前在衣柜里看到的无脸人影。人影转过身,朝着他摆了摆手,像是在让他赶紧跑。

老板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菜刀,朝着人影砍过去:“叛徒!我养你这么久,你竟然帮他!”

人影尖叫着躲开,和老板扭打在一起。姜炎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他顺着楼梯往下跑,冲到大厅门口,用尽全身力气推木门。

“砰” 的一声,木门竟然开了!

外面的雾还是很浓,但他能看到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像是汽车的车灯。他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朝着那点光跑。

他听到身后传来老板的惨叫和人影的尖叫,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他不敢回头,只顾着往前跑。雾气打在他的脸上,凉得像冰,可他却觉得无比清醒。

跑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看到了那辆汽车 —— 是一辆警车!警灯闪烁着,照亮了周围的雾。

“警察同志!救救我!” 姜炎朝着警车跑过去,声音嘶哑。

警察从车上下来,看到他狼狈的样子,赶紧扶住他:“同志,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雾雨旅社!里面有问题!有两个人被抓了!还有一个老板,他是疯子!” 姜炎的声音带着哭腔,浑身发抖。

警察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我们收到报案,说这里有人被困,没想到真的找到你了。你别急,我们现在就去救其他人。”

姜炎跟着警察往回走,心里却越来越不安。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当他们回到雾雨旅社的位置时,那里只剩下一片空地,没有旅社,没有老板,没有人影,只有几棵枯树,在雾里晃来晃去,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这…… 这怎么回事?” 警察也愣住了,“刚才的报案电话明明说这里有旅社啊!”

姜炎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腕上的麻绳印记还在,口袋里的发夹还在。这一切都不是梦。

就在这时,他听到口袋里的发夹发出 “叮当” 一声响。他掏出发夹,看到红色的珠子突然亮了起来,映出他身后的景象 —— 雾里,一栋灰黑色的旅社慢慢显现出来,窗框上挂着的木牌晃了晃,“雾雨旅社” 四个字在雾里显得格外诡异。

旅社的二楼,203 的窗户开着,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窗边,朝着他挥了挥手。人影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张脸 —— 是那个女生的脸,眼睛睁得很大,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姜炎的尖叫卡在了喉咙里。他终于明白,雾雨旅社,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轻易离开的地方。那些被困在里面的人,早就变成了旅社的一部分。而他,可能只是暂时逃了出来,总有一天,还会被拉回去。

雾越来越浓,慢慢吞没了警车的警灯。姜炎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只发夹,红色的珠子还在亮着,像是一双眼睛,在雾里死死地盯着他。

 

 

 

第三章

 

 

警灯的红光被雾吞掉的瞬间,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姜炎的牙齿开始打颤,不是因为冷,是因为他听到了 —— 雾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就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踏、踏”,和老板在走廊里走的节奏一模一样。他猛地回头,雾里空荡荡的,只有那几棵枯树的枝桠在晃,可刚才那脚步声太近了,近得像有人贴着他的后颈呼气。

“同志,你没事吧?” 一个警察伸手想扶他,姜炎却像被烫到一样躲开 —— 那警察的手背不知何时沾了点褐色的污渍,和老板袖口的颜色、搪瓷碗里的油花,一模一样。

“别碰我!” 姜炎的声音发尖,他盯着警察的眼睛,那双眼原本是正常的棕色,此刻却慢慢泛出淡绿,像李老太的眼睛一样,瞳孔缩成细细的一条线。

另一个警察突然 “咦” 了一声,举着对讲机按了半天:“不对劲,信号断了,刚才还好好的……” 他的话音刚落,对讲机里突然传出一阵电流声,接着是女人的哭声,很轻,却清晰得像贴在耳边 ——“救我…… 我的头发被镜子缠住了……”

是 204 那个女生的声音!

姜炎的头皮炸了,他指着警察的对讲机,手止不住地抖:“你听到了吗?是那个女生!她还活着!”

可两个警察像是没听见,举着对讲机面无表情地晃着,刚才泛绿的那个警察突然咧嘴笑了,露出的牙床泛着青黑,和老板那口黑黄牙不同,他的牙龈在渗血,血珠顺着嘴角往下滴,落在警服上,晕开深色的印子:“什么女生?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啊。”

“不是三个!” 姜炎突然喊出声,他猛地低头看向脚下 —— 原本泥泞的地面不知何时变成了木质地板,和旅社二楼的走廊一模一样,连木纹里嵌着的黑色污渍都分毫不差。更可怕的是,他的帆布鞋缝里,正缠着几根黑色的长发,发丝像活物一样往他的皮肤里钻,痒得钻心,却拔不下来。

“看脚下。” 泛绿眼睛的警察突然说,声音变得尖细,像李老太的腔调。姜炎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地板缝里慢慢渗出血来,不是一滴一滴,是顺着木纹漫上来,很快就没过了他的鞋底,冰凉的血贴着脚踝往上爬,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咬。

这时,身后的枯树突然发出 “咔嚓” 一声响。姜炎回头,看见最粗的那棵枯树的枝桠正在变形 —— 原本干枯的树枝慢慢变粗、变圆,长出了指甲,变成了一只惨白的手,五指弯曲着,朝着他的肩膀抓过来。更可怕的是,树干上裂开了一道缝,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红色的,像发夹上的珠子,正死死地盯着他。

“跑!”

姜炎不知道是谁在喊,可能是他自己的潜意识。他拔腿就往雾里冲,脚下的血却像胶水一样粘住他的鞋,每跑一步都像在扯着骨头疼。口袋里的发夹突然烫了起来,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他想把发夹扔出去,手却像被无形的线绑住,只能死死攥着,烫得掌心的皮肤 “滋啦” 响,冒出一股焦糊味。

发夹的红光越来越亮,透过他的指缝照在雾里,竟照出了一条路 —— 路的尽头是旅社的大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光,和他第一次进来时一模一样。可这次他看清了,那光不是灯泡发出来的,是无数根红色的蜡烛,沿着大厅的墙根摆了一圈,蜡烛的火苗都是绿色的,映得整个大厅泛着诡异的青。

他想绕开,脚却不听使唤,朝着旅社大门走过去。推开门的瞬间,一股腥气扑面而来,比腐叶的味道更浓,是血的味道。大厅里的木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铁架,每个铁架上都挂着一件衣服 —— 有李老太的灰布衫,有 204 女生的白色连衣裙,还有一件蓝色的冲锋衣,是他自己的!

“你来了。”

老板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他还是坐在那里拨算盘,可这次姜炎看清了,他拨的不是算珠,是人的指甲,黑色的、红色的、带着指甲油的,混在算珠里,“噼里啪啦” 响得刺耳。老板的脸也变了,左半边脸正常,右半边脸却没有皮肤,露出暗红色的肉,肉里嵌着几根黑色的长发,像野草一样往外冒。

“你的衣服在等你呢。” 老板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血,“每个人来这里,都要留下一件东西 —— 李老太留了眼睛,女生留了头发,你呢?你要留什么?”

姜炎想后退,却发现身后的门已经关死了,门板上贴着无数张纸条,都是用指甲写的血字:“别信镜子”“头发会吃人”“老板没有心”—— 最上面那张纸条的字迹很眼熟,是他自己的,上面写着:“我已经离不开了”。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 “咚” 的一声,是砸墙声,和他第一次在 203 听到的一模一样。接着是李老太的尖叫:“镜子破了!他要出来了!”

老板突然跳起来,手里的算盘砸在地上,指甲散落一地。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像没有骨头一样,原本一米八的个子慢慢拉长,变成了两米多高的影子,褂子裂开,露出里面的皮肤 —— 全是镜子碎片,大大小小的,嵌在肉里,反射着绿色的烛光,照出姜炎惊恐的脸。

“你坏了我的镜子。” 影子的声音变得像很多人在说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现在,你要当新的镜子。”

姜炎转身就往楼梯跑,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 是那个无脸人影,她的脸还是空白的,可脖子上的发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顺着伤口往下流,滴在姜炎的手上,冰凉的。她突然抓住姜炎的手腕,把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 —— 是那只银色发夹,可珠子变成了黑色,里面嵌着一点白色的东西,像是人的眼球。

“往 201 跑!镜子的裂缝能通出去!” 人影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但你要快,他已经追上了!”

姜炎攥着发夹往二楼冲,走廊里的壁纸全掉了,露出里面的墙 —— 墙上嵌着无数张脸,有 204 男生的,有李老太的,还有很多陌生的脸,都在哭,眼泪是血红色的。他们的头发从墙里钻出来,缠在姜炎的腿上,越缠越紧,几乎要把他的骨头勒断。

201 的门开着,里面的镜子已经碎成了蛛网,红色的液体顺着裂缝往下流,在地上汇成一个圈。姜炎刚跑进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影子的嘶吼:“你跑不掉!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旅社的一部分!”

他回头,看到影子的手已经伸到了门口,那只手全是镜子碎片,碎片里映着无数张脸 —— 其中一张是他自己的,正咧着嘴笑,和镜子里第一次出现的 “他” 一模一样。

“快跳!” 无脸人影突然冲进来,推着姜炎往镜子裂缝里跳。姜炎的身体穿过裂缝的瞬间,他听到了人影的惨叫,还有影子的怒吼:“叛徒!我不会放过你!”

裂缝里是一片漆黑,只有发夹的黑珠子在亮。他感觉自己在往下掉,掉了很久,直到脚碰到了实地面 —— 是之前的空地,警灯还在,两个警察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是绿色的,手背上的褐色污渍已经变成了黑色,像结痂的血。

雾散了些,远处能看到公路的路灯。姜炎爬起来,想往路灯的方向跑,却发现自己的头发在变长 —— 黑色的长发,从头顶往下垂,已经到了肩膀。他伸手去扯,头发却越扯越多,还带着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是衣柜里的那种雪花膏味。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有一个红色的印记,是发夹的形状,嵌在皮肤里,擦不掉。远处的空地上,那几棵枯树又开始晃,枝桠慢慢变成人手的形状,朝着他的方向伸过来。

更可怕的是,他的口袋里传来 “噼里啪啦” 的声音 —— 他掏出来一看,是半颗算盘珠,上面沾着点黑色的东西,是人的指甲。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之前关机的那部。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新短信,发件人是 “204 女生”:

“你以为你逃出去了吗?

你看你的影子 ——”

姜炎猛地低头,他的影子在地上扭曲着,慢慢变成了旅社的形状,影子里有无数个人影在晃,其中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正朝着他挥手,脸是空白的,脖子上挂着那只银色发夹。

影子里传来老板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在耳边:

“下次见面,我要你的眼睛。”

长发已经垂到了腰上,缠着他的胳膊往皮肤里钻。姜炎朝着路灯跑,可每跑一步,身后的影子就拉长一点,旅社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连门口那盏白炽灯的黑色污渍,都在影子里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逃出去过。

雾雨旅社不是一栋建筑,是一个陷阱,一个会跟着影子走的陷阱。

而他,只是下一个等着被 “留下东西” 的客人。

 

 

第四章

姜炎朝着路灯跑,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 脚踝被影子里伸出来的东西缠住了,不是头发,是冰冷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木屑,和旅社楼梯的木纹一模一样。他低头看,那手指从影子边缘钻出来,皮肤泛着青灰,正是老板那只布满疤痕的手。

“别跑了。” 手指突然用力,姜炎踉跄着摔倒在地,掌心的发夹印记被磨得生疼,渗出血珠。血滴在地上,瞬间被影子吸了进去,影子里的旅社轮廓更清晰了,连 203 门口那道掉漆的划痕,都在影子里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头发已经缠到了喉咙口,黑色的发丝像蚂蟥一样往他的嘴里钻,带着那股熟悉的雪花膏味,呛得他剧烈咳嗽。咳出来的不是痰,是几根带着毛囊的长发,发根处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肉屑 —— 和他手腕被麻绳磨破的血一个颜色。

“快看路灯。”

手机又响了,这次不是短信,是弹出的一张照片。发件人还是 “204 女生”,照片里是他正在跑向的那盏路灯,灯杆上挂着一件蓝色冲锋衣,正是铁架上那件属于他的衣服。更可怕的是,路灯下站着两个人,穿着和他一样的帆布鞋,背对着镜头,头发垂到膝盖,正是之前在雾里看到的无脸人影。

姜炎猛地抬头,路灯下果然挂着他的冲锋衣,衣摆被风吹得晃,像在挥手。那两个无脸人影慢慢转过身,姜炎的呼吸瞬间停了 —— 她们的脸不再空白,左边那个人的脸是 204 女生的,右边那个人的脸,是他自己的!

“这是你的‘替身’。” 影子里传来老板的声音,带着黏腻的笑意,“每个人逃的时候,都会留下替身,替你挂在铁架上,替你等着下一个人。”

他的手腕突然疼了起来,不是麻绳磨的疼,是骨头里的痒,像有东西在往外钻。姜炎撸起袖子,看到皮肤下有光点在闪,不是血管的红,是镜子碎片的银白。光点越来越多,顺着胳膊往上爬,在肩膀处聚成一片,像嵌了无数颗碎钻 —— 和老板皮肤里的镜子碎片一模一样。

“同化开始了。” 老板的手从影子里伸得更长,抓住了他的胳膊,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你看,你的皮肤已经开始想变成镜子了。”

姜炎用力甩开那只手,手指却不小心蹭到了老板的皮肤,蹭下几片碎镜子。镜子落在地上,瞬间映出他的脸,镜里的他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变成了绿色,和李老太、警察的眼睛一样。他想踩碎镜子,脚却踩空了 —— 地面突然变成了旅社的木质地板,镜子碎片掉进地板缝里,缝里立刻渗出血来,漫到他的脚踝。

身后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不是警车的,是私家车的。姜炎回头,看到一辆白色 SUV 停在雾里,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年轻女孩的脸,扎着马尾,手里举着导航:“同学,你知道雾雨旅社在哪吗?导航导到这里就没信号了。”

女孩的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只银色发夹,珠子是红色的,和他最初捡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别下去!” 姜炎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喉咙被头发堵得严严实实。他看着女孩推开车门,踩着高跟鞋往雾里走,走向他身后的影子 —— 影子里的旅社门开了,老板站在门口,手里举着那碗浑浊的水,笑着说:“欢迎光临,二楼 205,一晚八十一。”

女孩接过水,仰头就喝,水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滴在地上,瞬间变成了血。她的头发开始变长,像藤蔓一样缠住她的脖子,瞳孔慢慢变成绿色,和镜子里的姜炎一样。

“这是今天的第三个客人。” 老板的声音贴着姜炎的耳朵,“你看,你逃的时候,还帮我带了新客人。”

姜炎的肩膀突然裂开一道缝,不是划伤,是皮肤自己分开,露出里面的镜子碎片。碎片反射着路灯的光,照出女孩被头发缠住的脸,也照出他自己肩膀上的伤口 —— 伤口里渗出来的不是血,是那碗浑浊的水,水面浮着的油花,正是大厅桌子上的暗红色印记。

“该选你要留下什么了。” 老板的手抓住他的头发,往影子里拖,“是眼睛?还是皮肤?或者…… 你的影子?”

影子里的旅社越来越近,他能看到铁架上又多了一件白色 SUV 女孩的外套,能看到 201 房间的镜子裂缝里,无脸人影的上半身探了出来,伤口里插着无数根头发,正朝着他挥手。她的手里拿着半颗算盘珠,上面沾着的指甲,是 204 男生的。

姜炎的手机最后响了一次,弹出一段视频。视频里是 201 房间的镜子,镜子里映着无数张脸,有他的,有女孩的,有警察的,最后所有脸都变成了老板的,老板对着镜头笑:“下次见面,我要你的影子。这样你就永远跑不掉了,永远是旅社的一部分。”

头发已经缠满了他的全身,钻进他的耳朵、鼻子、伤口里,带着雪花膏味的腥气。皮肤下的镜子碎片越来越多,在肩膀处聚成了一面小镜子,映出他绿色的眼睛。影子里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把他往旅社里拖,他能看到旅社门口的木牌,红漆写的 “雾雨旅社” 四个字,变成了他自己的笔迹 —— 和门板上那张 “我已经离不开了” 的纸条一模一样。

姜炎最后看到的,是路灯下他的替身慢慢转过身,穿着他的冲锋衣,头发垂到膝盖,脸是空白的。替身的口袋里掉出半颗算盘珠,滚到他的手边,上面沾着的指甲,是他自己的。

“欢迎回家。” 老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雾又浓了起来,吞没了路灯,吞没了 SUV,吞没了姜炎的尖叫。空地上只剩下那几棵枯树,枝桠变成的手还在晃,树干裂缝里的红眼睛,慢慢变成了绿色,和李老太、警察、女孩、姜炎的眼睛一样。

远处的公路上,又有一辆车开了过来,导航屏幕上跳出一行字:“目的地:雾雨旅社,距离 100 米。”

 

 

 

第五章

 

姜炎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响,不是被拉扯的疼,是碎玻璃在骨髓里滚动的脆响。他被影子拖进雾里的瞬间,周围的景象突然变了 —— 路灯变成了旅社大厅的绿蜡烛,SUV 变成了角落里落灰的行李箱,连脚下的泥泞都变回了浸血的木质地板。

他还在旅社里。

“你以为能逃到哪里去?” 老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姜炎抬头,看到老板的身体正在 “融化”—— 左边的胳膊变成了警察的手臂,手背上还沾着褐色污渍;右边的脸贴着 204 女生的皮肤,嘴角还挂着那串银色发夹;最可怕的是他的肚子,鼓胀得像装了东西,皮肤下有东西在动,偶尔顶出一只小小的手,指甲涂着红色指甲油,和壁纸里的半截指甲一模一样。

“这是今天第三个客人的手。” 老板拍了拍肚子,笑得露出黑黄牙,“她还没完全变成旅社的一部分,还在动呢。”

姜炎的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头发已经钻到了他的肺里,每呼吸一次都带着雪花膏的腥气,咳出来的长发上缠着血丝,还挂着一小块粉色的肉 —— 是他自己的肺组织。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发夹印记已经裂开,里面嵌着半颗黑色的珠子,正是那只发夹的珠子,珠子里映着他的眼睛,绿色的瞳孔里,正有无数根头发在生长。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妈妈,我怕!这里有好多姐姐在哭!”

姜炎踉跄着往楼梯口跑,看到一对母女站在大厅门口,母亲穿着米色风衣,手里攥着一个粉色书包,孩子大概五岁,扎着羊角辫,正指着空气哭:“那个穿白裙子的姐姐在拉我的手!她的头发好长!”

孩子指的方向,正是 204 女生的白色连衣裙挂着的铁架。

“别胡说!哪有什么姐姐!” 母亲皱着眉,掏出手机想导航,屏幕却突然黑了,弹出一行血字:“二楼 206,一晚八十一。”

老板突然出现在母女身后,手里的搪瓷碗换成了粉色的儿童水杯,杯子里盛着浑浊的水,水面飘着一根黑色的长发:“小朋友,喝口水吧,喝了就不怕了。”

孩子伸手想去接,母亲却突然拉住她,脸色惨白:“我们走!这地方不对劲!”

可已经晚了。孩子的羊角辫突然自己散开,黑色的长发从头皮里钻出来,瞬间长到脚踝,缠住了母亲的手腕。孩子的眼睛慢慢变成绿色,嘴角咧开一个不属于孩童的笑容,和镜子里的姜炎一模一样:“妈妈,喝吧,姐姐说喝了就能留下了。”

母亲尖叫着想跑,却被铁架上的衣服缠住了脚 —— 是姜炎的蓝色冲锋衣,衣摆变成了无数根头发,钻进她的裤脚,顺着皮肤往身体里钻。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背,褐色的污渍正从毛孔里渗出来,和警察手背上的污渍一模一样。

“这是今天的第四个客人。” 老板走到姜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姜炎肩膀上的镜子碎片突然亮了,映出母亲被头发缠住的脸,“你看,你现在能‘看见’旅社的客人了,这说明你快变成‘引导者’了,就像之前的无脸人影一样。”

姜炎突然想起了无脸人影 —— 那个推他进镜子裂缝的人影,她的伤口里插着 204 男生的指甲,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现在他才明白,那不是别人,是之前的 “引导者”,是和他一样被同化的受害者。

“跟我来,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老板抓住姜炎的胳膊,他的手指已经变成了孩子的手指,指甲上涂着粉色的指甲油。姜炎被拖着往柜台后面走,柜台的抽屉突然自己打开,里面不是钥匙,是无数个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一颗眼睛,绿色的瞳孔,正是李老太、警察、204 女生、SUV 女孩的眼睛。

“这是‘留下’的眼睛。” 老板拿起一个罐子,里面的眼睛突然转了转,看向姜炎,“等你变成引导者,你的眼睛也会放在这里,替旅社看着新的客人。”

姜炎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脸开始发烫,皮肤正在慢慢变成空白,和之前的无脸人影一样,只有眼睛还是绿色的,嵌在空白的皮肤上,像两颗腐烂的翡翠。他摸自己的脖子,那里缠着一串项链,不是发夹,是无数根头发编成的,每根头发上都嵌着一小块镜子碎片,反射着绿蜡烛的光。

“该去地下室了。” 老板拖着姜炎往楼梯下走,楼梯的台阶变成了人的脊椎骨,每踩一步都能听到 “咔嚓” 的骨裂声,“那里放着‘留下’的影子,你的影子也快准备好了。”

地下室里没有灯,只有墙壁上嵌着的镜子在发光,每个镜子里都映着一个影子 —— 有李老太的,有警察的,有 204 女生的,还有 SUV 女孩的,它们都在镜子里挣扎,却永远逃不出来。最里面的一面镜子空着,镜子边框上刻着姜炎的名字,用的是他自己的笔迹,和门板上的纸条一模一样。

“你的影子会留在这里,替你‘看着’旅社。” 老板的身体突然裂开,从里面掉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 是那个五岁的孩子,她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半透明,只有头发还是黑色的,正缠着镜子里的影子哭,“而你,要去楼上,替我引导新的客人。”

姜炎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朝着二楼走。他的脚变成了无脸人影的脚,没有皮肤,只有镜子碎片;他的手变成了老板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木屑。他走到 203 门口,看到门把手上挂着一只银色发夹,珠子是红色的,和他最初捡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门突然开了,里面站着一个男生,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混乱的雪花纹:“请问,这里是雾雨旅社吗?我导航坏了……”

男生的脸,和姜炎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姜炎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变得像很多人在说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欢迎光临,二楼 203,一晚八十一。”

他伸出手,手里拿着一个搪瓷碗,碗里盛着浑浊的水,水面浮着一层油花,映着男生绿色的眼睛 —— 男生的瞳孔里,正有无数根头发在生长,和姜炎最初看到的一样。

地下室里,老板正把一颗绿色的眼睛放进玻璃罐,罐子上贴着一张纸条,写着 “姜炎”。镜子里的影子开始挣扎,是姜炎的影子,绿色的瞳孔里,映着男生被头发缠住的脸。

远处的公路上,又有一辆车开了过来,导航屏幕上跳出一行字:“目的地:雾雨旅社,距离 100 米。”

雾越来越浓,吞没了旅社的灯光,吞没了男生的尖叫,只留下姜炎的声音,在雾里回荡:“别想着跑,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成为旅社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