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的爪痕(1-5章)

第一章 蝉鸣里的异乡

灶膛里的麦秸秆噼啪作响时,我正蹲在门槛上数蚂蚁。竹制的门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带着葱花味的热气裹着母亲的声音飘出来:“阿明,把这篮绿豆糕给东头的阿婆家送去,顺便跟你阿言哥说,明天就能去他家住了。”

竹篮上盖着块蓝布,边角绣着褪色的莲花。我提着篮子穿过晒谷场,正午的日头把地面晒得发白,赤脚踩上去烫得直跳脚。村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斜斜铺在地上,像块洗得发白的旧布,阿言正靠在树干上弹玻璃球,看见我便笑着挥手,露出两颗刚换的门牙。

“我妈说明天就去你家。” 我把绿豆糕递过去,他随手抓了两块塞进兜里,另一只手还攥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满了花花绿绿的玻璃球。

“正好!成仔昨天刚逮了只葵鼠,雪白雪白的,连尾巴尖都是白的。” 阿言的眼睛亮得像两颗黑琉璃,“他说那是从山那边的集市上换来的,用三只蟋蟀和半袋弹珠。”

晚风卷着槐花香漫进窗棂时,我正坐在煤油灯底下收拾行李。母亲把叠好的短袖放进帆布包,又塞进来一小罐花露水:“村西头的老槐树下常有野猫,晚上别出去乱跑。” 我盯着帆布包上磨破的边角点头,心里早飞进了阿言描述的那个满是蝉鸣的村庄。

第二天清晨的露水还没干,我就跟着阿言往村子走。田埂边的狗尾巴草沾着水珠,蹭得脚踝痒痒的。路过菜园子时,看见架上的黄瓜顶着嫩黄的花,阿言顺手摘了一根,在衣角蹭了蹭就递过来:“这是成仔家的菜园,他娘种的黄瓜最甜。”

成仔家的土坯房藏在一片竹林后头,院门上挂着串晒干的辣椒,红得像串小灯笼。我们刚迈进门槛,就听见竹笼里传来细碎的响动,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正蹲在地上喂东西,看见我们便直起身,手里还拿着片生菜叶。

“这是阿明,来住几天。” 阿言推了推我,成仔咧开嘴笑,露出一对酒窝,竹笼里的小东西突然动了动,露出个雪白的小脑袋,两只红眼睛像两颗红宝石。

“它叫雪球。” 成仔把竹笼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每天都要喂三顿生菜,还得给它擦笼子,不然会臭。” 我凑过去看,葵鼠正抱着生菜叶啃得欢,胡须一翘一翘的,尾巴蜷成个小球。

接下来的日子像泡在蜜里的蝉鸣,悠长又甜蜜。每天天刚亮,阿言就会来敲窗户,我们跟着成仔去河边摸鱼,去山坡上采野果,或者在槐树下玩捉迷藏。成仔走到哪儿都抱着那个竹笼,连吃饭时都放在桌角,他娘总笑着说:“这孩子,把葵鼠当亲兄弟了。”

有天傍晚,我们坐在槐树下看日落,成仔突然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花瓣。“我娘说,用这个泡水给雪球喝,它就能活得更久。” 他把花瓣撒进竹笼,雪球凑过来闻了闻,又缩了回去。阿言噗嗤笑出声:“你这是哄小孩呢,葵鼠哪懂这些。” 成仔撅着嘴不说话,默默把剩下的花瓣收起来,塞进贴身的兜里。

第二章 失控的午后

第七天的太阳格外毒,晒得槐树叶都打了卷。我们在公园的凉亭里玩弹珠,成仔把竹笼放在长椅上,雪球缩在里面睡觉,肚子一起一伏的。阿言赢了我三颗玻璃球,正得意地吹着口哨,突然听见竹笼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动。

“雪球怎么了?” 成仔猛地站起来,我们也跟着围过去,只见一只黑猫正趴在竹笼边,爪子已经伸进了笼子的缝隙里。那猫浑身漆黑,只有眼睛是琥珀色的,看见我们便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滚开!” 成仔抄起地上的树枝就打,黑猫敏捷地跳开,嘴里却叼着个雪白的小东西 —— 是雪球!它的身体软软的,眼睛闭着,嘴角还挂着血丝。

空气突然凝固了,蝉鸣声变得刺耳。成仔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的树枝掉在地上,发出轻响。阿言想去拉他,却被他猛地推开。“都是你!” 成仔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跟你说了要看好雪球,你非要玩弹珠!”

黑猫蹲在不远处的槐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成仔突然疯了似的冲向路边的石头堆,抱起一块碗口大的石头就朝槐树扔过去。黑猫轻巧地躲开,跳到另一棵树上,依旧盯着我们。

“别跑!” 成仔追了过去,我们也跟着跑,公园里的尘土被踩得飞扬。黑猫在树上跳来跳去,时不时停下来叫两声,像是在挑衅。成仔的脸涨得通红,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流,他抓起地上的石头不停地扔,直到胳膊都酸了,才看见黑猫钻进了灌木丛。

我们气喘吁吁地回到凉亭,竹笼还放在长椅上,里面空荡荡的。成仔蹲在地上,把雪球轻轻放在手帕上,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我要把它埋在槐树下。” 他的声音沙哑,我们谁也没说话,默默地跟着他走到老槐树下。

阿言找来了小铲子,我去河边挖了些湿土。成仔把雪球放进挖好的坑里,一边填土一边掉眼泪,嘴里还念叨着:“对不起,我没看好你……” 埋好后,他捡了块光滑的石头放在上面,算是墓碑。

夕阳西下时,我们才各自回家。路过成仔家的菜园子,他娘正在摘西红柿,看见我们便问:“雪球呢?怎么没抱着?” 成仔没说话,低着头跑了,他娘愣在原地,手里的西红柿掉在地上,摔烂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猫的爪子。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猫叫,一声接一声,凄厉又哀怨,吓得我赶紧用被子蒙住头。

第三章 梦境里的巨兽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阿言的敲门声吵醒的。他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看见我就说:“成仔病了,他娘让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匆匆赶到成仔家,他娘正站在门口焦急地踱步,看见我们便赶紧迎上来:“昨晚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哭,说浑身疼。” 走进里屋,看见成仔坐在床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眼睛肿得像核桃。

“阿明,我梦见猫了。” 成仔看见我,眼泪又掉了下来,“很大很大的猫,比我还高,一直追我。” 他伸出手抓住我的胳膊,手冰凉冰凉的,“它的爪子好尖,抓住我的肩膀,疼得我喘不过气。”

阿言坐在床边,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成仔的娘端着粥走进来,叹了口气:“这孩子,肯定是太伤心了。” 她把粥放在床头,“昨天晚上就听见他哭,问他怎么了也不说,早上起来就成这样了。”

成仔突然掀起被子,肩膀露了出来。我和阿言都愣住了,他的两边肩膀上各有三道疤痕,整整齐齐的,没有血渍,像是已经愈合了很久。疤痕的颜色是淡红色的,边缘很光滑,看起来就像被猫爪抓过一样。

“昨天还没有的。” 成仔的声音带着哭腔,“早上起来就有了,好疼。” 他娘凑过去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手不停地发抖:“这…… 这是怎么回事?”

阿言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我往外走:“我听说村东头的王婆婆会看这个,我们去问问她。” 王婆婆住在一间破旧的土坯房里,院子里种满了艾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香味。

“是槐树下的猫灵。” 王婆婆听完我们的描述,闭着眼睛说,“那只黑猫不是普通的猫,是守着槐树的灵,伤了它,就会被缠上。” 她睁开眼睛,眼神浑浊,“那孩子杀了猫,又埋了葵鼠在槐树下,两个魂缠在一起,就显了形。”

我们拿着王婆婆给的艾草,匆匆跑回成仔家。他娘把艾草煮成水,给成仔擦肩膀,可疤痕还是没有消失。成仔躺在床上,不停地哭,说肩膀越来越疼,还总听见猫叫。

傍晚的时候,阿言送我回家。路过老槐树下,看见那块石头还放在那里,旁边有一串猫的脚印,很大,比我们平时见的猫脚印大得多。晚风一吹,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树上看着我们。

第四章 槐树下的秘密

接下来的几天,成仔一直躺在床上,肩膀上的疤痕越来越红,疼得他睡不着觉。他娘请了医生来看,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些止痛药。阿言每天都去看他,回来就跟我说成仔的情况,语气越来越沉重。

有天下午,我和阿言偷偷溜到老槐树下,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树下的土还是松的,是我们埋雪球的地方。阿言突然指着地上的脚印说:“你看,这些脚印比之前更大了。” 我蹲下去看,脚印深陷在泥土里,边缘很清晰,确实比普通的猫脚印大很多。

“王婆婆说这是猫灵,那它会不会还在这附近?” 我小声问,心里有点害怕。阿言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不管它在哪,我们都要想办法帮成仔。”

我们决定去问王婆婆更多的事情。这次王婆婆没有闭眼睛,而是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很多年前,村里有个小孩,也养了一只宠物,后来宠物被猫吃了,小孩就打死了猫,结果没过几天,小孩的肩膀上就出现了疤痕,最后疼死了。

“那有没有办法治好成仔?” 我着急地问。王婆婆叹了口气:“除非能找到猫的尸体,好好安葬,再给槐树下的灵道歉。”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我们,“这里面是符纸,晚上贴在槐树上,或许能管用。”

晚上,我们趁着月色来到老槐树下。阿言爬上树,把符纸贴在树干上,符纸一贴上去,就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是在燃烧。突然,树上传来一声猫叫,吓得我们赶紧跑。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王婆婆说的话,心里很担心成仔。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敲门声,我以为是阿言,赶紧跑过去开门,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串猫的脚印留在门口。

第二天早上,我刚起床,就听见阿言在门外喊我:“成仔好了!他肩膀不疼了!” 我赶紧跑出去,看见成仔站在阿言身边,虽然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

“昨晚贴了符纸之后,我就没听见猫叫了,肩膀也不疼了。” 成仔笑着说,肩膀上的疤痕淡了一些,颜色变成了浅粉色。我们都很高兴,决定再去谢谢王婆婆。

王婆婆看见我们,点了点头:“猫灵已经原谅他了,但疤痕不会消失,会一直留在他身上,提醒他不要再伤害生灵。” 她顿了顿,“万物有灵,都要好好对待。”

第五章 永不消失的印记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我要回家了。临走那天,成仔来送我,他的肩膀上还带着淡淡的疤痕。“这个疤痕会一直跟着我吗?” 他小声问。我想起王婆婆的话,点了点头:“但它也是个教训,让我们以后好好对待小动物。”

成仔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我:“这是雪球剩下的花瓣,送给你做纪念。” 我接过布包,里面的花瓣已经干了,但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回家后,我把花瓣放在一个小盒子里,珍藏起来。每年暑假,我都会去村里看成仔和阿言,成仔肩膀上的疤痕虽然淡了,但一直没有消失,就像一个永不消失的印记,提醒着我们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情。

有一年暑假,我又去了村里,看见老槐树下新埋了一块石头,上面刻着 “雪球之墓”。成仔说,他每年都会来给雪球扫墓,还会带些生菜叶放在旁边。阿言笑着说:“现在成仔可喜欢小动物了,村里的流浪猫流浪狗都是他在喂。”

晚风卷着槐花香漫过来,带着淡淡的清香。我看着成仔肩膀上的疤痕,突然明白,有些印记虽然会留在身上,但更会留在心里,提醒我们要敬畏生命,善待每一个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