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
天旋地转的轰鸣在耳畔炸开,姜炎仿佛悬浮在高空,眼睁睁看着那片翻涌着墨色波涛的海面之上,一场惨烈的围杀正在上演。鼓声如惊雷滚过,震得空气都在微微颤抖,各色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的纹路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无数身披亮甲的兵士踏云而来,甲胄碰撞声、兵刃出鞘声交织在一起,从四面八方朝着海面中央围拢过去,他们的面容隐匿在甲胄之后,只余下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眸。
海面上,几条赤龙遍体鳞伤,龙鳞剥落处渗着暗金色的龙血,染红了周遭的海水。它们拖着残破的身躯,紧紧追随在一条金龙身后,仓皇地朝着海底扎去,显然已是穷途末路。就在此时,四个身高百丈的巨人力士从云端浮现,他们肌肤呈古铜色,肌肉虬结如山峦,每一步都让云层震颤。其中一位力士俯身,随手抓起一张覆盖了半个海面的巨网,狠狠朝着海面罩去。巨网入水的瞬间,溅起滔天巨浪,网丝之上闪烁着淡淡的金光,显然是专门用来束缚神龙的法器。
“哗啦——”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水响,巨网被四位力士合力一点点拉出海面。网中,几条赤龙疯狂挣扎,龙尾甩动着拍击渔网,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却怎么也挣不脱那坚韧的网丝。赤龙的嘶吼声悲痛欲绝,听得人头皮发麻。其中一位力士不耐烦地探出手,径直从网中抓起一条体型稍小的赤龙,那赤龙在他手中不过巴掌大小,只能徒劳地扭动身躯。力士眼神冷漠,手腕微微一拧,“咔嚓”一声脆响,赤龙头颅便被拧下,滚烫的龙血四溅开来,溅在海面上,化作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血色浪花,而那具失去头颅的龙身,则被他随手扔回了海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网中,那条金龙吓得瑟瑟发抖,原本挺拔的龙身此刻缩成了一团,金色的鳞片失去了光泽,一双龙眼之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它眼睁睁看着同伴惨死,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一位力士见状,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那条金龙从网中拎了出来。就在此时,金龙突然抬起头,口吐人言,那声音凄厉至极,带着无尽的悔恨与不甘,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误我!误我啊!”
“呼——”姜炎猛然从床上惊醒,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后背上已经沁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贴身的T恤都被浸湿,黏在身上格外难受。他惊魂未定地坐在床上,眼神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脑海中还不断回放着梦中那惨烈的场景,金龙最后的嘶吼声仿佛还在耳边萦绕。自从进入大学以来,这样的怪梦已经做了不下几十次,每次梦境的细节都略有不同,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却每次都一模一样。他试过找原因,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久而久之,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床头柜上的闹钟滴答作响,姜炎瞥了一眼,已经早上七点半了。他猛地想起今天还要去学校旁边的超市打工,顿时顾不得再回想那个怪梦,急忙掀开被子下床。今天是周六,超市惯例会搞大型促销活动,客流量比平时多上好几倍,也是他最忙的时候。为了这份打工机会,他上周特意提前跟辅导员请了假,还推掉了社团的活动。
姜炎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为了让自己能有足够的生活费,从大一开始,他就利用课余时间到处打工,发传单、做家教、餐厅服务员,几乎什么活都干过。这次超市招聘周末促销员,他也是看到学校公告栏上的招聘广告后,第一时间就打了电话咨询。
当时招聘广告上只写着“超市周末招聘四名促销员,工资日结”,他本以为只是简单的整理货物或者引导顾客。直到电话打过去才知道,四名促销员分为两组,一组负责发传单,一上午要发完500张传单,工资50元;另外一组则需要穿着超市提供的卡通套装,在超市门口招揽客人,配合促销活动做宣传,一上午工资80元。80元对他来说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他一周的伙食费了,姜炎想都没想,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穿卡通套装的活。
简单洗漱完毕,姜炎随便套了件外套,抓起背包就冲出了宿舍。校门口的早餐摊已经开始营业了,氤氲的热气中夹杂着包子、油条的香气,他咽了咽口水,还是忍住了,想着等打工结束再买个馒头垫垫肚子。一路小跑赶到超市后门,那里已经有三个学生模样的人在等候了,两男一女,都背着书包,神色和他一样带着几分期待与拘谨。
没过多久,超市的值班经理就过来了,他手里拿着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卡通套装,身后还跟着一个拿着传单的工作人员。“人都到齐了是吧?”经理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地上的卡通套装,“这两件是卡通服,等会儿你们两个男生穿,就在超市正门口站着,招揽一下客人,配合着喊几句促销口号就行。”说着,他又指了指那个女生和另外一个男生,“你们两个负责发传单,从超市门口往街角走,一上午必须发完这500张,不许偷懒啊。”
等经理打开卡通套装的包装,姜炎彻底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超市提供的卡通套装竟然是这副模样——一件是通体橙红色的大胡萝卜,圆滚滚的身子,头顶还顶着几片绿色的叶子,看起来憨态可掬;另一件则是红彤彤的大西红柿,同样是圆滚滚的造型,表面还印着几道模拟果纹的线条。站在姜炎旁边的那个男生看到这两件衣服,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嘴角抽了抽,显然也对这造型很不满意。
姜炎心里虽然也觉得有些滑稽,但一想到80元的工资,还是硬着头皮抢先一步拿起了那件胡萝卜套装,急忙往身上套。这卡通套装穿起来可不轻松,里面是厚厚的海绵垫,外面是防水的布料,套在身上又闷又沉,连抬手都有些费劲。那个男生见状,满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剩下的那件西红柿套装,不情不愿地开始穿戴。
两个人穿戴好卡通套装后,活像两个圆滚滚的大灯笼,站在那里显得格外滑稽。经理看了看他们,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两顶绿油油的帽子,递了过来:“来,把这个戴上,统一着装,看着更整齐。”姜炎盯着经理手里那两顶绿油油的帽子,瞳孔猛地一缩,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悔意。他怎么也没想到,不仅要穿这么滑稽的卡通服,还要戴绿帽子,这要是被学校的同学看到,还不得被笑掉大牙?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那顶绿帽子,慢吞吞地戴在了头上。阳光透过超市后门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的胡萝卜套装和绿帽子上,显得格外刺眼。
- 幻觉
周六的日头格外毒辣,悬在头顶上像个烧红的火球,将热浪一股脑地往地面上倾泻。姜炎套在厚重的胡萝卜卡通套装里,在超市门口站了还不到两个小时,浑身上下就已经被汗水浸透。厚重的海绵内衬吸满了汗水,黏在皮肤上又闷又痒,像是裹了一层湿抹布,连呼吸都带着一股热意。他头上的绿帽子早就被汗水打湿,帽檐往下滴着汗珠,顺着卡通服的领口滑进去,痒得他忍不住想挠,可套着卡通手套的手笨拙得很,根本没法如愿。
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刺痛感。姜炎实在撑不住了,心里盘算着先转身去超市后门的休息室找点水喝,哪怕只是凉白开也好。他刚微微转动身体,准备跟不远处同样穿着卡通服的“西红柿”打个招呼,就见街角处走来了几个女孩,说说笑笑地朝着超市门口的方向过来。她们的笑声清脆悦耳,像山间的泉水,瞬间驱散了几分周遭的燥热。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孩,只一眼,便让姜炎的脚步彻底顿住,连喉咙的干渴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是一张美得让人失神的脸庞,仿佛是上帝耗费了无数心血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找不出半点瑕疵。白皙的肌肤胜似初雪,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在阳光的轻抚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透着健康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碰,却又怕唐突了这份美好。精致的五官如同精心排布的星辰,弯弯的柳眉似两片初萌的新月,轻柔地栖息在眼眸上方,眉梢微微上扬,为她的面容添了几分婉约又灵动的气质。
高挺的鼻梁如同远山般矗立,鼻梁两侧的鼻翼小巧玲珑,为整个面部勾勒出立体而优雅的轮廓,鼻尖微微泛红,带着几分娇憨。最动人的莫过于她的红唇,恰似一朵刚刚绽放的玫瑰,色泽娇艳欲滴,嘴角微微上扬着,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藏着世间最动人的温柔。姜炎甚至能想象到,当这双唇轻轻开合时,吐出的话语定会如春日微风般轻柔,让人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而她的眼眸,更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那是一双如同夜空中最璀璨星辰的眸子,深邃而明亮,仿佛藏着一汪清泉,又似蕴含着无尽的故事与梦幻。眸光流转间,似有清泉潺潺流淌,能洗净尘世所有的纷扰与疲惫。仅仅是不经意间的一瞥,便让人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深陷其中,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长而卷翘的睫毛如同为这双明眸精心打造的帘幕,每一次眨眼,睫毛都会微微颤动,像停歇的蝴蝶扇动翅膀,更添了几分灵动与俏皮。
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如同上好的绸缎,柔顺地垂落在肩头,泛着淡淡的光泽。微风拂过,几缕发丝轻轻飘动,拂过她的脸颊,带来几分慵懒的风情。她行走间,发丝随之轻轻飘散,宛如灵动的精灵在翩翩起舞,散发出一种自由而洒脱的魅力。身上穿着一条浅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摇曳,更衬得她身姿曼妙。
她的身姿更是如诗如画,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恰似初春的柳枝,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修长的双腿笔直而匀称,每一步迈出都带着独特的韵律,像是在丈量着天地间的优雅。行走时,她的身姿轻盈曼妙,仿佛脚下踩着云端,衣袂飘飘,宛如从仙境下凡的仙子,所到之处,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这份美,早已超越了外表的惊艳,更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独特气质。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与从容,没有半分刻意的做作,宛如岁月沉淀后的佳酿,越品越醇,越观越醉。她就那样站在那里,便自成一道最美的风景线,让周围的喧嚣都仿佛静止下来,只余她一人,在时光中熠熠生辉,成为众人眼中、心中那抹永不磨灭的绝美芳华。
姜炎彻底看呆了,套在卡通手套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连身上的闷热与瘙痒都全然忘却。他活了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每一处都深深打动着他的心脏。更让姜炎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竟然给了他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那种熟悉感深入骨髓,仿佛他们不是初次相见,而是已经厮守了千年的情侣,彼此的气息都刻在了灵魂深处。
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像是要跳出胸腔。姜炎张了张嘴,想要喊住她,想要跟她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也好。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无论他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和同伴说说笑笑地从自己眼前走过,朝着超市里面走去,身影渐渐远去。
那一刻,一股巨大的悲凉感瞬间涌上心头,像是丢失了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得而复失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淹没。这份悲凉感转瞬即逝,紧接着,一股滔天的怒意猛地从心底窜起,带着无尽的怨怼与愤懑,仿佛天地都在亏待自己,世间万物都背叛了自己。这股怒意来得又快又猛,直冲姜炎的天灵盖,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扭曲、变幻,超市门口的人群、促销的海报、来往的车辆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恐怖的画面:天空中盘旋着一只双头巨鹰,鹰喙锋利如刀,发出刺耳的嘶鸣;地面上,一头长着独角的狮子正在撕咬着猎物,鲜血染红了它的毛发;不远处,一只龙头乌龟趴在那里,眼神阴鸷,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更远处,是遍地残肢断臂的战场,无数士兵倒在血泊中,哀嚎声、厮杀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绝望的悲歌。再往后,是尸山血海的修罗地狱,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嘶吼,景象惨不忍睹。
就在姜炎被这恐怖的画面吓得浑身发冷时,一条巨大的赤龙突然从尸山血海中钻了出来,龙身粗壮如巨柱,鳞片在血色的映衬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口中喷出灼热的火焰,朝着姜炎猛冲过来!那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姜炎浑身僵硬,根本无法动弹。
“啊——”姜炎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砰”的一声,他的后背重重地摔在地上,卡通头套也掉在了一旁,露出了他苍白而扭曲的脸。
不远处穿着西红柿卡通服的男生刚想提醒他别走神,就看到他突然惨叫着倒下,吓得心头一跳,急忙迈开笨拙的脚步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朝着超市里面大喊:“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超市里的值班经理和几个正在整理货物的员工听到喊声,立刻跑了出来,围到了姜炎身边。
周围的议论声、呼喊声渐渐传入耳中,姜炎混沌的意识慢慢清醒过来。他眨了眨眼睛,眼前扭曲恐怖的画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超市门口熟悉的景象,围在身边的经理和员工脸上满是担忧。他撑着地面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除了有些发麻,并没有其他不适。刚才那恐怖的幻觉,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可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怒意,却还清晰地留在心头。
- 倒霉的人生
刚才姜炎那番异常的举动,早被不远处穿着西红柿卡通服的男生看在眼里。他本就觉得姜炎站在那里有些走神,正想迈着笨拙的步子走过来看看情况,可在姜炎陷入幻觉的眼里,他那圆滚滚的卡通身影竟瞬间扭曲变形,化作了刚才扑向自己的恐怖赤龙头,这才让他彻底崩溃惨叫出声。
超市里的几个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扶着姜炎坐起身,有人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姜炎接过水,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他对着瓶口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滑下,才稍稍压下了心头的慌乱。他低着头,额头上的冷汗还在往下淌,卡通头套掉在一旁,露出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不远处,刚才和那个绝美女孩同行的几个女生正好奇地朝着这边张望,嘴里还低声窃窃私语着,目光里满是探究。姜炎察觉到她们的视线,心里更不是滋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既有刚才失态的窘迫,也有没能和那个女孩搭上话的遗憾。
就在这时,超市经理挤开人群走了过来。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姜炎,又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姜炎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能默默站起身,跟着经理往超市后台的办公室走去。
刚一进办公室,经理就从抽屉里掏出二十块钱,“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语气生硬地说:“今天你就到这儿吧,这是你半天的工钱,赶紧走人。”姜炎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故意晕倒的,也想解释刚才的失态是因为突发状况,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经理要的只是能正常干活的人,自己刚才在门口那样一闹,不仅影响了超市的形象,说不定还吓走了顾客,再多解释也没用。
他默默拿起桌上的二十块钱,攥在手心,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回到刚才换衣服的休息室,他以最快的速度脱下那身厚重的胡萝卜卡通服,换回自己的衣服,又匆匆洗了把脸,才朝着超市前门跑去。他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想找到刚才那个让自己心动的女孩,哪怕只是再看一眼也好。可超市门口人来人往,哪里还有女孩的身影?他在门口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甚至跑进超市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失望而归。
一股难以言喻的沮丧涌上心头,姜炎垂头丧气地走出超市,看着手里仅有的二十块钱,叹了口气。他走到超市旁边的小卖部,花三块钱买了一块豆腐,又花两块钱买了两个馒头,这便是他今天的午饭和晚饭了。
回到寝室时,室友们都不在,大概是出去约会或者参加社团活动了。寝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窗外传来的几声鸟鸣。姜炎把豆腐放在桌上,从床底下找出一个酱油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点酱油在豆腐上,然后拿起一个馒头,就着冰凉的豆腐啃了起来。馒头干涩,豆腐寡淡,可他却吃得格外认真,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安稳饭了。
一口一口啃着馒头,姜炎的思绪渐渐飘远,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出生在一个三面环山的小村落,村子偏僻又贫穷,总共就几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靠着几亩薄田过活。爷爷奶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五岁那年,父母为了给家里多挣点钱,跟着村里的包工头外出打工,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他们在工地干活时,遭遇了意外,双双殒命。
工地最终赔了一大笔钱,具体多少,当时年幼的姜炎并不清楚,只知道钱被交到了大伯手里。大伯一家拍着胸脯承诺,会好好照顾他的生活,把他抚养成人。那时候的他,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有了依靠,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上中学时,姜炎需要到镇上住校,每周回家一次。每次临走前,大伯母都会从兜里掏出十五块钱,递给他时还不忘念叨一句:“省着点花,家里也不容易。”十五块钱,是他一周五天的生活费。在那个年代,哪怕是镇上最便宜的饭菜,一顿也要两三块钱,十五块钱根本不够吃。姜炎几乎顿顿都是馒头就咸菜,有时候咸菜吃完了,就只能干啃馒头,渴了就喝学校食堂里免费的白开水。有好几次,他都饿得头晕眼花,可他从来没跟大伯一家提过,他知道,提了也没用。
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姜炎硬是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本以为大伯一家会对他好一点,可没想到,大伯只是很不情愿地把他的生活费涨到了每周二十块钱。二十块钱,依旧不够花,他只能更加省吃俭用,有时候甚至会趁着周末回家,偷偷在山上挖点野菜,晒干了带到学校当咸菜吃。那些年的日子,苦得像黄连,姜炎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支撑他的,只有一个念头: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离开那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当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村里时,全村人都替他高兴,可大伯一家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欣喜,反而一个个脸色阴沉,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讨债鬼。没过几天,大伯就把他叫到家里,语气冰冷地说:“我们给你两万块钱,从此以后,你就跟我们家没关系了,以后你的死活,都不用我们管。”姜炎愣住了,他隐约记得,以前听村里的老人提起过,当年父母的赔偿金加起来有八十多万,怎么可能只剩下两万块?
他心里清楚,那些钱肯定是被大伯一家挪用了,甚至可能被他们挥霍一空。可当时的他,刚成年,没权没势,又没有任何证据,如果真的和大伯一家闹起来,别说两万块钱,他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甚至连大学都没法上。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咬着牙,在那份断绝亲情的协议上签了字。拿到那两万块钱的那一刻,他心里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来到大学后,他用这笔钱交了学费、住宿费和书本费,又买了一些必要的生活必需品,算下来,也就只剩下不到一万块钱了。这一万块钱,是他接下来几年大学生活的全部依靠。从入学的第一天起,姜炎就知道,自己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安心读书、享受生活。他必须在课余时间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养活自己。捡废品、发传单、做服务员、摆地摊……只要是能赚钱的活,他几乎都做过,早就练得熟门熟路。
啃完最后一口馒头,姜炎抹了抹嘴,把桌上的豆腐盒收拾干净。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阳光正好,可他的心里却一片灰暗。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知道这样倒霉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必须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也不辜负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
第四节 目光也能杀人
最后一口馒头咽下肚,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酱油味,那些翻涌的回忆也随之渐渐平息。姜炎站起身,简单收拾了桌上的豆腐盒和馒头袋,塞进门口的垃圾桶里,转身就又出了门。本来上午好好干完活能赚80块,足够他应付一周的基本生活费,可现在到手只剩20块,这缺口必须尽快补上。他攥紧了口袋里的钱,脚步匆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找个活把损失挣回来。
姜炎径直往离学校不远的劳动力市场走去,希望能碰碰运气捡个漏。此时已经是中午,日头依旧毒辣,市场里的人比早上少了大半,只剩下几拨闲着没事的人围在树荫下打扑克,嘴里还时不时传来几句吆喝声和笑声。他在市场里慢悠悠溜达了几圈,目光在各个招工的牌子上扫过,要么是要求太高,要么是工钱太低,都不合心意。就在他快要失望的时候,终于在市场角落看到一个穿着花衬衫、挺着啤酒肚的中年人,看着像是个小老板。中年人面前放着一块硬纸板,上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两吨沙,运至二楼,工钱200元。
姜炎眼前瞬间一亮,200块钱,这可是笔不小的数目,足够他大半个月的生活费了。他没丝毫犹豫,急忙快步走上前去,跟中年人说明了自己想干这个活。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虽然清瘦,但眼神里透着一股韧劲,便点了点头:“行,跟我来吧。”姜炎跟着中年人转身离开时,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嗤笑声,夹杂着“细皮嫩肉的学生娃还来干这个”“怕是撑不下来哦”之类的话,他没回头,只是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傍晚时分,满身污泥的姜炎无精打采地坐在学校食堂的角落里。他今天罕见地奢侈了一把,要了一斤白米饭,还买了一份鸡蛋西红柿——在别人眼里这或许只是道普通的家常菜,但对姜炎来说,这已经算是荤菜了。他实在是太累了,两吨沙子,从一楼搬到九米高的二楼,没有电梯,全靠两只手拎着桶一趟趟往上跑,胳膊早就酸得抬不起来,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
一想到那个狗娘养的小老板,姜炎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对方带他到厂房前时,只含糊地说“把沙子搬到楼上”,压根没提一楼厂房足有九米高,比普通的二楼要高上一倍还多。不过好在小老板还算有点良心,看到他最后走路都打晃,实在可怜,便开车把他送到了学校门口,没让他再自己徒步回来。这么一来,这200块钱也算是净赚,想到这里,姜炎心里又泛起一丝欣慰。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赶紧吃完饭,回寝室的床上躺着,好好歇一歇。可拿筷子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肩膀也开始隐隐作痛,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肌肉。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走到他对面的座位旁坐了下来,姜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依旧埋头扒着米饭,心里满是对床的渴望。
忽然,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入鼻腔,不是食堂饭菜的油腻味,而是一种清冽的、像是天然花香的味道,好闻得让人心神一震。姜炎心里微微一动,暗自权衡:能有这么好闻味道的,应该是个女生吧。可转念一想,女生又怎么样,再好看也不如床上舒服,还是赶紧吃完回去躺着最重要。
对面的女生见姜炎一直埋着头吃饭,压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便轻轻开口问道:“同学?”那声音清脆悦耳,像是山涧的清泉流淌过心间,直入心扉。姜炎猛地一愣,这声音里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白天看到那个女孩时的感觉如出一辙。他终于停下了筷子,缓缓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正是白天在超市门口让他一见倾心的那张极其美丽的面庞!竟然是她!姜炎瞬间忘了浑身的疲惫和酸痛,缓缓挺直了腰板,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女孩,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女孩也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姜炎的脸,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困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恐。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还是女孩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姜炎努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捋了捋混乱的思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答道:“白天在超市门口见过,我……我是那根胡萝卜。”女孩听到这话,微微皱起眉头,略一思考,随即摇了摇头,又认真地说道:“白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
这话一出,周围原本有些嘈杂的声音瞬间小了下来,变得异常安静。一来是大家都被女孩的美貌所惊艳,目光不自觉地聚集到这里;二来是两人这没头没脑的对话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感觉认识很久了”,这分明是最老套的搭讪对白,可偏偏是一个容貌绝美的女生,主动搭讪一个满身污泥、看起来格外狼狈的男生,这画面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怪异。
姜炎此时正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在胸腔里翻涌,反复冲击着他的天灵盖,让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慌乱之中,他突然想起以前在图书馆看书时看到的一句对白,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缘分,一定是缘分让我们相遇!”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传来一阵整齐的嘘声,还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有的同学甚至开始东张西望,像是在找摄像机,大家严重怀疑他们两个是在拍什么搞笑短视频,不然实在没法解释这诡异的场景。
苏妙颜显然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脸颊微微泛红,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姜炎定了定神,回答道:“姜炎,太公姜的姜,双火炎的炎。你呢?”“苏妙颜。”女孩轻声回应,目光扫过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脸颊的红晕更浓了些。她有些窘迫,急忙掏出手机,说道:“我们加一下微信吧,以后方便联系。”
姜炎看着她手里的手机,无奈地摆了摆手,低声说道:“我没有手机。”进入大学以来,没有手机这件事,让他几乎成了全校的异类。身边的同学几乎人人都有手机,只有他,连个最普通的按键机都没有。一来是他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根本没有人会主动找他;二来是他收入不稳定,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实在不想为手机浪费钱。平日里有要紧事,宿舍楼里有公用电话;真要是急需联系别人,借同学的手机打一下也能应付。
苏妙颜诧异地盯着姜炎的脸,见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又低头打量了一下他满身的污泥和疲惫的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她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姜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我住在四号楼二楼,南侧西头倒数第三个寝室,你有时间尽快来找我,我有事情跟你说,很重要。”
姜炎怔怔地点了点头,默默看着苏妙颜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快步离开了食堂。奇怪的是,这一次,他心里没有了之前那种反复得失的巨大悲喜落差,反而变得无比平静,仿佛一颗漂泊已久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丝归属感。他重新拿起筷子,继续低头干饭,可刚吃了两口,就敏锐地感觉到,无数道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像冰冷的刀子,刮得他浑身不自在。姜炎心里暗叹一声:如果目光也能杀人,自己恐怕早就被凌迟得千疮百孔了!
第五节 暴殄天物
吃完饭的姜炎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食堂,那些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实在太过锐利,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多待一秒都觉得煎熬。一路快步走回寝室,他连喘口气的力气都没有,进门就脱掉满身污泥的脏衣服,随手扔在盆里,倒头就往床上一躺,连被子都没盖,瞬间就陷入了沉睡。这一天的劳累远超他的承受极限,搬沙的酸痛和精神上的起伏,让他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天直到中午,姜炎才被一阵嬉笑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同寝室的三个舍友正围在他的床边,一个个满脸坏笑地盯着他,眼神里满是探究和调侃。姜炎心里猛地一惊,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急忙抓过身边的被子挡在身前,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寝室老大率先发难,他拍了拍姜炎的床沿,笑着打趣道:“可以啊姜炎,看不出来你小子藏得挺深啊,什么时候勾搭上苏妙颜校花了?”老二紧接着凑过来,语气里满是羡慕:“就是啊,昨天在食堂,校花主动跟你搭话,还想加你微信,你小子可真行!这福气谁顶得住啊!”老四更是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拒绝校花的微信邀请,你这简直是暴殄天物!现在整个学校论坛都在讨论你俩呢,你算是彻底火了,成全校名人了!”
姜炎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事。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遗憾的神情,低声说道:“我是真没有手机,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这话一出,寝室里的嬉笑声瞬间停了下来,三个舍友顿时愣住了。他们光顾着打趣,倒是忘了姜炎的家庭情况特殊,日子过得格外拮据,连手机都没有。原本想开玩笑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眼神里多了几分同情。
姜炎掀开被子下床,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揍了一顿似的,连抬手都有些费劲。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饥饿感瞬间席卷全身。幸好老四心细,从桌上拿起两个还带着余温的馒头和一包榨菜递给他:“知道你肯定饿了,我早上买饭的时候特意给你带的。”姜炎接过馒头,连忙道了声谢,拆开榨菜,就着馒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几口就把两个馒头消灭干净,才算稍稍缓解了饥饿。
吃完饭后,姜炎马不停蹄地端起盆去了卫生间。盆里的脏衣服还泡着昨晚的汗水和污泥,再不洗恐怕就渗进布料里洗不出来了。他接了盆凉水,倒上一点廉价的洗衣粉,蹲在地上用力地搓洗起来。冰冷的水刺激着酸痛的胳膊,可他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些衣服都是他为数不多的家当,每一件都得好好爱惜。
晚上学校要组织迎新晚会,这是新生入学后的重头戏。姜炎想着难得有这样的放松机会,下午就没出去找活干。他从床底下翻出自己前段时间省吃俭用买的新 T 恤和牛仔裤 ——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像样衣服,平时都舍不得穿。他仔仔细细地换上,又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看着镜中那个虽然清瘦,但还算精神的自己,才满意地跟着舍友们出门。
几个人早早来到学校礼堂,凭着腿脚快,抢到了靠前中间的好位置。
迎新晚会的流程,几乎和所有学校的一模一样,没什么新意。先是校领导上台讲话,冗长的致辞听得人昏昏欲睡;接着是往届生代表发言,说着老生常谈的欢迎词;然后是新生代表表决心,语气激昂却没什么真情实感。好不容易熬到讲话结束,才轮到老生新生轮番上台展示才艺,唱歌的、跳舞的、弹吉他的,节目倒是挺丰富,可姜炎实在太累了,浑身的酸痛还没消散,只觉得兴致缺缺。他靠在椅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没多久就开始打盹,眼皮越来越沉。
就在他快要彻底睡过去的时候,耳边隐约传来主持人清脆的声音:“接下来,有请苏妙颜,为大家带来歌曲演唱 ——《秋千》!”
“苏妙颜” 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姜炎混沌的意识。他猛地睁开眼,困意一扫而空,下意识地抬头往台上望去。
舞台上的灯光骤然暗了下去,紧接着,一束柔和的追光灯打亮了舞台中央。那里立着一架纯白色的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礼服的女孩,正是苏妙颜。
白色的礼服衬得她肌肤胜雪,裙摆像蓬松的云朵,随着秋千的晃动轻轻摇曳。她怀里抱着一把木吉他,指尖轻轻拨动琴弦,悠扬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她微微垂着眼眸,跟着旋律轻声哼唱起来,声音清澈又温柔,像是山间的清泉,又像是云端的风。
秋千缓缓荡起,她的身体也随着秋千的弧度轻轻摆动,长发披散在肩头,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那一刻,她就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礼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中央的身影上,连呼吸都变得轻柔了。姜炎坐在台下,怔怔地望着台上的苏妙颜,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脑海里又浮现出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有昨晚食堂里,她凑近自己说话时的淡淡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