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擒凶灭匪(民间故事)
1.老宅现魅影
晚清年间,边城宁堡。
这日凌晨,夜色正浓,县衙捕头雷大胡子又一次被那个可怕的噩梦惊醒了。梦中,他拼命地往家跑,但在跑到院门前的时候,却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怎么也跨不进门槛。院内,墙根下仰躺着一个陌生男子,心口中刀满身血污。屋门前,妻子秀姑正含泪整理凌乱不堪的衣衫。等拾掇利索,她又洗了脸梳了头,接着抓起一根绳子扔上房梁,挽了个套。
“秀姑,快放下,千万别做傻事啊!”雷大胡子急得发狂,都喊破了嗓子。秀姑听见了,转过脸冲他嫣然一笑,还是踩上了木凳——
这幕夜夜都会入梦的揪心情形,就发生在两个月前。那时有秀姑照顾着,雷大胡子打扮得很是干凈利落,精气神十足,人都唤他雷捕头,或直呼其名雷顺。那天清早,雷顺执行完公务回家,见几个街邻聚在巷口交头接耳,当即预感不祥,拔腿跑起来。不待进门,他就看到了已悬梁自尽的妻子秀姑。仵作和稳婆(旧时官府检验女身的女役)随后来验尸,称秀姑死前曾遭过欺凌强暴。雷顺和秀姑是青梅竹马的夫妻,感情甚笃,闻听此言,他恨得一双眼珠子都瞪出了血,咬牙发誓定将施暴者绳之以法。可直至现在,这份血仇还没落定。每每想起秀姑,雷顺就心痛得无以复加,就去她的墓前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人也越来越邋遢,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渐渐地就变成了雷大胡子。
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失,那害命凶手到底藏在哪儿?雷大胡子正自闷闷出神,叩门声响了。一抬眼,这才发现天光已大亮。
披衣下床,推门看去,来的是县丞邹吉安府上的驼背老仆。此前,雷大胡子曾见过他一面。老仆也不多话,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掉头便走。穿街过巷,不消片刻,两人来到了邹家老宅前。此时邹县丞正站在院中,敛眉肃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在旧时的地方,县丞相当于如今的副县长,二把手,其秩为正八品,掌管全县的仓库、粮马和征税等事宜。说来堪称笑话,上个月,知县葛温偷香窃玉,夜宿万花楼,居然亢奋过头猝死在了头牌的红肚兜下。没过多久,负责缉奸捕盗、治安维稳的典史张之幢又中邪疯癫,无法履职。诸等方面报上去,知府便命邹县丞在吏部铨选的官员到任前,暂时代管全县事务。那叫身兼三职啊,自是忙得刺促不休。
“大人叫属下来,有何吩咐?”雷大胡子拱手问道。邹县丞摆手支走老仆,压低声音开了口:“雷捕头,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什么鬼?大人在说笑吧?”雷大胡子惊讶回问。邹县丞叹声气,道:“昨夜我入睡后,恍惚听到屋内有动静,一睁眼就瞧见一个影子跳上床,白面乱发,森森地笑,模样非常怪异。可等我起身喊人时,它又不见了,一下子就消失了。”
雷大胡子能看得出,邹县丞仍心有余悸并非闲扯。接下来,他房前屋后、院里院外查勘一番,又走进了客堂。中堂之上,裱挂着一幅苍劲大字:“清廉如水”,旁侧的长案上供着手持青龙偃月刀、长髯飘飘的武神关公塑像。再环顾四周,映入眼底的只是老旧桌几,破陋橱柜,无一样珍玩古董等奢侈之物。
“邹大人,属下向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大人也称听到了脚步声,若真有鬼魅,影踪飘忽,又哪会发出声响?属下猜测是飞贼行窃,可细细查过,大人府中又没留下一星半点的脚印指印等痕迹。”说到这儿,雷大胡子给出了自己的推断,“非鬼非贼,一定是大人日夜忙碌,劳心费神,加上休息不好,出现了幻觉。如大人还有顾虑,属下这就把霍六大亓调来值夜。”
“那倒不必,但愿是幻觉吧。”邹县丞喃喃说着,端起了茶盏。雷大胡子道声告辞,出门去往县衙。刚走到背静处,余光里便瞄见一道黄影呜地扑来。
那形貌,恰恰像极了邹县丞所说的那般白面乱发,森森诡笑!
2.役猴寻元凶
“十六,你给我出来,我早料定是你。”雷大胡子沉喝一声,握拳打向那个鬼东西。
那不是鬼,而是只戴了人皮面具的猴子。随着猴子机灵躲开,一个鹑衣百结、蓬头垢面的小叫花子从墙角闪了出来。
这个小叫花子就叫十六,别看长得干干瘦瘦的,却是雷大胡子的救命恩人。至于这事,得从妻子秀姑出事说起。彼时,雷大胡子怀疑凶手很可能是潜藏于宁堡城东老鸹岭、江湖报号白狸猫的山匪白赤。那夜,他所执行的公务,便是带了十几快班捕手蹲坑设伏,准备将为祸一方的白狸猫及其喽啰一网打尽。可挨到天亮也没瞄见白狸猫的影儿,秀姑却遭了毒手。等安葬入土,雷大胡子就向顶头上司、主管三班六房的典史张之幢请命,全力围剿老鸹岭,不料想张典史却犯了邪病,白狸猫也似人间蒸发般难觅行迹。及至前些日子,雷大胡子终于盯上一个小喽啰,便暗中跟踪试图查出匪窝所在。可跟着跟着,杂草丛里突然蹿出两个恶汉,抡刀便砍。俗言猛虎难架群狼,双拳难敌四手,以一敌三的雷大胡子眼瞅要吃大亏,只见一只毛发棕黄、短尾红面的猴子从树冠上疾扑而下,一爪子就扯烂了一个恶汉的喉咙。趁此机会,雷大胡子朴刀长挺也撂翻一个,想留另一个当活口。谁知那家伙也是个短命鬼,竟被红面猴追得慌不择路跌下陡崖,直摔得脑浆迸裂奔了鬼门关。活口变死倒,线索也断了。
红面猴的主人,是个叫花子模样的年轻人。雷大胡子道过谢,问他如何称呼,又为何要救他?小叫花子说他是八月十六出生的,名字就叫十六。之所以杀匪救他,其实是为大哥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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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日,雷大胡子才得知殒命家中的陌生男子是十六的大哥,一个江湖耍猴人。十六推测,一定是秀姑遭受欺辱惊醒了夜宿街头的大哥,他进门查看,不幸也惨遭戕害。四五天后,与大哥一同走江湖卖艺的红面猴跑回老家找到了他,急得抓耳挠腮吱哇乱叫。红面猴是他们从小驯养大的,取名红娃,彼此感情很深也很默契。很快,十六看明白了,止不住呜呜大哭:疼他宠他的大哥没了!他们的父母双双死于兵祸,在这个世上,大哥是他唯一的亲人。于是,由红面猴带路,十六也来了边城宁堡,并偷偷跟随雷大胡子寻找杀害大哥的罪魁祸首。眼见三个山匪全玩了完,雷大胡子担心白狸猫报复,便把十六安置到一个稳妥地儿,再三嘱咐他不准露面。哪料十六却待不住,役使红娃去了邹县丞府宅装神弄鬼。
“你不好好藏着,出来作什么妖?”雷大胡子冷脸训斥道,“红娃在窗台和院墙上都留了爪印,若非我随手擦了,遮掩过去,其他捕快也能逮住你。”
“大胡子哥,谢谢你。我大哥生我气时也是你这副模样,瞅着好亲啊。”十六不由眼窝一热,竟“吧嗒吧嗒”掉起了泪。雷大胡子见状不忍,忙揉揉他那满脑袋乱发缓和了口气:“好了好了,你怎么跟姑娘似的那么爱哭?我训你,还不是怕你遇上麻烦?”
“我大哥也喜欢揉我的头呢。”十六破涕为笑道,“大胡子哥,你觉得邹大人是个好官?”
“我和邹大人虽无深交,但也多少了解些他的为人。他向来谨行俭用,啬己奉公,方才我去他家查案,所见也的确清廉。”
“哼,假模假样,一准儿是故意做给你们看,掩人耳目的。”十六边抢话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笺,说前天晚上,他正要歇息,一支弩箭破窗射入钉上了床头。箭尖上扎的便是这纸笺。雷大胡子接过手中,展开一看,是几个字:
“欲求真相,当去邹宅。”
在宁堡,除刚刚相识的雷大胡子,十六再不认识第二个人,自然猜不到是谁。尽管如此,他还是让红面猴冒险走了一遭。雷大胡子盯着纸笺,同样一头雾水:“一只猴子能查到什么?它还上了邹大人的床。”
十六一听,“噗哧”乐了:“我敢打赌,你们邹大人镶的肯定是金牙。红娃最喜欢金子,想拔了它!”
3.喜日刀光起
恍若一眨眼,五六日过去。
这天,对县丞邹吉安来说,绝对是个好日子:经知府推荐,吏部已敲定了宁堡县新任知县的人选,那便是他邹吉安。喜讯传至,邹县丞春风得意,全城有头有脸的官宦商贾也纷至沓来,登门道贺。哪知这厢正热闹得紧,街上也闹腾起来——
一只红面猴冷不丁杀出,上蹿下跳,抢拿摊床上的瓜果。商贩恼怒去打,红面猴竟龇牙嘶叫,“哗啦”掀翻了几铺床子,瓜果骨碌碌满地乱滚。
这时,雷大胡子带着两个捕快沿街走来。摊贩气鼓鼓叫喊道:“雷捕头,快来杀了这该死的泼猴!”“霍六,大亓,快去帮忙。”雷大胡子一声令下,三人分头包抄过去。可那红面猴不仅不怕,还愈发放肆胡闹,抓起只熟透的桃子径直砸向了霍六。霍六想躲没躲开,桃子碎在了脸上,模样既滑稽又狼狈。大亓咧开嘴巴要乐,一只西瓜从天而降,落上他的脑袋开了花。
就这样,红面猴连作带闹,把雷大胡子和一干商贩引进了邹县丞的府宅。
“雷捕头,何事喧闹?”邹县丞问道。
“邹大人,还记得那夜上了你床的鬼吧?我查到了,那不是鬼,是只可恶的猴子。就是它!”雷大胡子边答边紧追不舍跨进了门。那红面猴甚是伶俐,腾身蹿入堂屋,吱吱哇哇跳上了武神关公塑像。“死猴子,不可亵渎关圣大帝!”雷大胡子跟进,朴刀一提作势劈砍。红面猴后腿用力一蹬,径自跳向了那幅“清廉如水”的字画。捕快霍六手使的也是长柄朴刀,因受了红面猴戏耍正窝火呢,刀尖劲刺,挑落字画又在墙壁上戳出了个大窟窿。与此同时,被雷大胡子撞到的关公像也侧歪仆地,“啪嚓”,四分五裂。
顷刻间,雷大胡子和霍六大亓,还有那些前来贺喜的諸多人物全呆住了。目瞪口呆。
关公塑像里,藏满了光灿灿黄澄澄的珍珠玛瑙,金银首饰,件件价值不菲,炫人眼目;而从“清廉如水”后戳翻的一只尺半见方的木匣里,则宛如雪花般飘出了一沓沓官票,纷纷扬扬,四处飘落!
在宁堡百姓眼里,邹县丞可是个两袖清风的廉官啊,怎会这样?!
为什么不能这样?那天,十六对雷大胡子说,红娃自小驯就的最拿手绝活,便是能嗅出金银珠宝和官票的气味。这些东西有味道?有,铜臭气。红娃夜入邹宅,没费周折就嗅出了藏在关公塑像和字画后的秘密。可它毕竟是猴,力气有限,推不倒撬不开也拿不走。接着,它又嗅出邹县丞嘴里镶有金牙。如果邹县丞不醒,没准儿真就被它拔了去。对此说法,雷大胡子将信将疑。好在证明红娃能耐的机会转眼便到:邹县丞升职了。十六授意红娃大闹商街,给了雷大胡子和手下抓猴的充分理由:进了邹宅,红娃往哪儿跳,你就往哪儿打!来狠的,千万别客气!
这一不客气,还真打出事了,平素以清廉示人的邹吉安竟然小官巨贪,富埒陶白。就在雷大胡子倍感惊愕之际,忽觉身后一道寒光,直刺过来。
出手的是邹县丞。见贪渎丑行败露,仕途注定崩毁,邹县丞恼羞成怒,从惊呆了的捕快大亓手里夺过朴刀,恶狠狠戳向了雷大胡子的后心。虽说近在咫尺情势严峻,但以雷大胡子的本事,即使不能完全躲开,也不至于遭受致命伤。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十六疾奔了过来,硬生生挡在了他和邹县丞之间:
“大胡子哥,小心啊——”
刀锋无情,刺中了十六的胸肋。雷大胡子心头大痛,一手揽住踉跄欲倒的十六,一手横刀划开了邹县丞的腹部。众来客见刀光爆闪出了人命,一个个吓得够戗,纷纷抱头往外逃。那驼背老仆和帮忙的家院小厮却没跑,操刀弄棒围了上来。
变故横生,只听嘶啸声起,红面猴从屋顶上飞蹿而下,落上驼背老仆的头便是一通抓挠。雷大胡子看得清清楚楚,只三下两下,老仆的脸皮便被撕破露出了本来面目,弯得邪乎的罗锅也直了起来。
谁能相信,驼背老仆却是老鸹岭的匪首白狸猫!那些家院小厮,则是他的手下喽啰!
难怪老鸹岭上无迹可寻,原来大都乔装打扮进了邹县丞的府宅。此刻,白狸猫一刀捅翻红面猴,狂笑着冲雷大胡子下了死手:
“哈哈,你的女人真有味,身子真香。老子这就送你去见她!”
4.相伴走江湖
估计白狸猫做梦都不会梦到,正是他这句恣肆狂妄之言彻底激怒了雷大胡子。雷大胡子霍地跳起,朴刀翻飞疾如狂风暴雨,短短几个回合便送了他个透心凉。紧跟着又一招横扫残云,几个小喽啰亦结伴赶去了阴曹地府。剩下三五人骇得心惊肉跳,仓皇欲逃,收拾残局的到了——
张典史带着三班皂隶与捕快呼啦啦杀进了门!
张典史不是邪病侵体痴傻了吗,怎又好了?雷大胡子顾不上去想,回身抱起了十六。
“十六,你醒醒,你别吓我啊。”
“大胡子……胡子哥,你抱我的感觉,跟我大哥一样,真好。”
“那你就好好的,我天天抱你——”
医官到了,要给十六解衣治伤,却被她强撑着推了个趔趄。雷大胡子这才惊觉,十六居然是个女儿身!
这桩发生在晚清边城宁堡的奇案,至此暂告一段落。上头派员来审,查知县丞邹吉安早便与山匪白狸猫暗中勾结,互为利用。邹吉安征收苛捐杂税,遇有大户抵触,便让白狸猫绑票打劫,往死里勒索;而县衙剿匪,邹吉安则会通风报信。更为讽刺的是,百姓每年都要缴纳数额不菲的剿匪税。秀姑遭遇不测那夜,便是邹吉安泄的密。白狸猫得到信,阴恻恻歹笑:好你个雷捕头,想设伏端了我,那老子先端了你的窝!事出,也多少牵涉贪贿的知县葛温斥责邹吉安,手段太阴毒。邹吉安明面上唯唯诺诺,安排葛温去万花楼消遣,实则让白狸猫买通老鸹迷晕了他,灌服下过量虎狼藥。当然,为顺利坐上知县的位子,邹吉安也没少往知府那儿跑。既然即将成为一县之主,自要换血培植心腹,于是,老鸹岭的山匪便一个个改头换面下了山。此外,老宅现魅影,邹吉安敢让雷大胡子去查勘,不仅是对藏宝之处自觉万全,还印合了十六的猜断,意在让他传扬他的清廉之名。
据知情人私传,典史张之幢突染怪疾其实是装的。身为典史,尤善察言观色,盘诘奸究,窥知邹吉安勾结山匪巴结知府,连知县都敢灭口,他肝颤了,胆虚了。再说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呢,明哲保身吧,但又不甘心,恰巧观察到十六来了,找上了雷大胡子。这倒是两把好枪。张典史便暗中给十六送信,撺掇他们去闹。成了,我坐收好处;输了,关我屁事?所以,直到雷大胡子要了邹县丞和白狸猫的性命,他才“恰到好处”地登了场。不过,这只是私传罢了,几个医官和郎中都能给他作证,他真的犯了邪病呢,也从没送过什么箭下信。
后来结案,张典史因铲除老鸹岭恶匪有功,被提拔为宁堡知县。他极力推荐,欲让雷捕头出任典史一职,不想雷大胡子竟辞了职,与十六带着被白狸猫砍断了一条腿的红娃远走江湖,卖艺去了。
一只猴子,小畜生,都是那般的重情重义,胜过了人心人情,又何必再混迹于尔虞我诈、奸宄阴谋防不胜防的官场?而且说不准,日后他和十六还能续一段佳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