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狼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于人口压力造成的粮食紧张，草原被局部开垦成农田，政府为发展畜牧业而鼓励打狼，打狼运动直到七十年代才结束。朋友讲了一个发生在五十年代的故事，在他老家有个名叫老范的老头，年轻时在生产队做些打砘子的农活。在他六十多岁时，老伴去世，他又患了肺痨，生产队分配给他轻松的农活，每天割草喂牲口。儿子范永性格固执，虽然成了家，可家中经常鸡飞狗跳。老范每次看到儿子和儿媳吵架就心急如焚，可不论他怎么说，儿子就是不肯听他话，还经常出言顶撞。

这天老范割了一天的草正赶着驴车回家，看到几个孩子用棍子抽打刚满月不久的狼崽，他怒不可遏的训斥几个孩童道：“小小年纪，别做这些丧尽天良之事，狼崽能有什么错？”

其中一个大点的孩子说道：“你别管我们，生产队的赵队长说了，只要拿着狼的尸体给他看，他就会给我们记工分的。”

老范对他说道：“那也不能打！到时候母狼会来找你们的。”

“母狼再也不会回来啦！”孩子们七嘴八舌的笑道：“那只母狼已经被剥皮了，是被捕兽夹捉到的，这只狼崽是我们在附近洞里掏出来的。”

老范听到这话，心痛万分。赶紧上前将小狼崽抱在怀里并哄骗孩子说：“你们打死这只小狼崽是不能记工分的。前几天我刚打死一个狼崽送过去，赵队长说太小了不算，不信你们去问问！”

那孩子挠挠头，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可他明明这样说了啊！要是不能记工分就将它剥了皮留给俺爹卖钱，反正你不能将它拿走，这是俺从洞里掏出来的，你看俺手都磨破皮了。”

“这样，你把它给我！”老范指了指身后的这车青草说道：“我将这车青草卸下一多半给你们，你们分了之后给生产队送过去，这样每个人都能记工分了！”

这群孩子听后喜出望外，就这样老范用半车青草换了这只可怜的狼崽。回到家中之后，老范才发现这只狼崽左眼已经瞎了，头上也满是伤口，他小心翼翼地给狼崽包扎好并喂些食物。老范觉得孙子一定会喜欢这只狼崽的。可当他孙子回来看到狼崽之时竟一脸嫌弃，直言说这个狼崽太丑了。再加上老范包扎的太随意，这狼崽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丁点可爱。

老范笑着对孙子说道：“你爸会喜欢的，是我包的太难看了！”

待儿子范永回家之后，气不打一处来的训斥老范说道：“你是怎么想的？现在到处都在打狼，你将这玩意带回家里干啥？你看看它，还是瞎子！”

“不要紧！”老范笑眯眯说道：“它只瞎了一只左眼而已，右眼能看得见。再说了遇到它也是缘分。”

范永愤怒不已大喊：“赶紧将它摔死，这东西天生恶毒是养不熟的，养大了它会吃的你骨头都不剩！”

老范不慌不忙说道：“我拿它当小狗养，谁也管不了。哪有什么东西天生恶毒？偏见！”

范永说服不了父亲，狠狠地瞪了两眼就不再理会他。老范找来干草给它做个窝，又去邻居家借点羊奶喂它，小狼崽吃的肚子圆圆滚滚，在草窝里哼哼半天便睡起觉来。

自那以后，只要老范去割草的时候，他就将狼崽带在身边，并给它起名叫独眼。范永屡次劝他将这只狼崽解决掉，老范就是不肯，时间久了范永不再管他。有次父子俩大吵一架之后，老范带着独眼搬到瓜棚中生活，范永也没阻止。

一年之后，独眼长成了一头威风凛凛的狼。它机警敏捷，很通人性，一人一狼感情甚笃，老范从来没养过这么通晓人性的动物。生产队的赵队长知道老范养狼的事情，便带着他儿子范永找老范谈话，让他不要再养狼，可以让打狼队帮忙除掉独眼。可老范宁死都要保护独眼的性命。他对赵队长说道：“实话跟你说，我现在得了这病也没几天好活了，儿孙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有独眼整天在我身边。你们要是不让我养，干脆就把我一块处理了吧！”

赵队长耐心劝说道：“不是这样，这是为您好，也是为其他同志安全考虑，您这把年纪的老同志要考虑集体和组织。您要相信我，狼这种东西是绝不可能对您忠心的！”

“有没有隐患我自己清楚，我养了那么久怎么不清楚？”老范不耐烦的说：“我在它就得在，你们看着办！”

赵队长无奈笑笑，对老范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给您点时间考虑考虑，我过几天再来，这段时间您要拴好它。”说完赵队长愤懑不已的离开了。

赵队长走后，范永也不耐烦的离开了，临走之前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道：“你以后就让它给你养老吧！老糊涂！”

老范老泪纵横的抚摸独眼的后背，沉默半天道：“咱们真是一对可怜的家伙！”独眼伸出舌头，舔舔老范的脸颊，紧紧地依偎在他身边，它什么都没说，却又像说了很多。

几个月之后，独眼钻进了范永家中，对着范永吼叫几声。范永看到它心底气不打一处来，拿起铁锹就打，殊不知独眼虽转身躲避，却恶狠狠的对着他龇牙，范永忍不了，拿着铁锹追到老范的瓜棚之中，却听见老范剧烈的咳嗽几声。

范永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放下铁锹来到父亲床边问道：“你怎么了？来，我带你去瞧瞧病。”

“不用了！”老范虚弱说道：“我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的，别白花钱了！我死了之后，你别打独眼，这段时间你一次没来过，都是它在我身边陪着我。它不是恶毒的东西，五谷杂粮、残羹剩饭就能养活它，你别打死它……”

范永想不到父亲如此糊涂，便心急如焚打断父亲说道：“别说了，我带你去瞧瞧病！”

老范伸手阻止了他，这时候独眼叼着一根烟锅放在老范身边，老范老泪纵横的抚摸着它说道：“我不能养你了，你也不能随我去！我这次需要的不是这个，恐怕以后也不需要了，你太可怜了……”

范永让父亲先躺着，他回家弄好驴车带父亲去看病，老范微闭着眼睛笑而不言，待范永驾着驴车赶来之时，老范已撒手人寰。

范永大哭一场，将父亲安葬之后，又将独眼带到家中喂养。独眼每日都仰头长啸，其声悲凉无比，叫的范永无比心烦。他忍无可忍的对独眼叫道：“你这个恶心至极的扫把星，为啥不去死？你以为我想养你？”

独眼看了他一眼，泪眼婆娑的蜷缩在地上，它似乎知道，那个救过他命的老人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有一天，范永与妻子在地里正干农活，突然有人火急火燎的找到他说家中失了大火，夫妻二人放下锄头跑到家门口，一边跑一边哭喊道：“我的儿啊，你快出来！”

到了家门口，看到孩子浑身脏兮兮的站在门口，眼神满是恐惧。范永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了地。

此时此刻，范永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抄起身边的木棍对着独眼就是一闷棍，独眼被打的猝不及防，哀嚎不止。许久才站起身来后退几步，它盯着范永看了许久，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你干什么？”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对范永指指点点。

“自从有了这个扫把星，我们家就没有太平过！”范永歇斯底里喊道：“它克死了我的父亲，又差点害死我儿子！”

“爸，是我想烤玉米点的洋火…是我不小心，你别把独眼打死了！是它把我从火堆里拖了出来。”范永儿子哭着承认了这一切，他觉得必须要告诉父亲真相。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道：“是你家失火之后，独眼挣脱链子，将你儿子从火堆里拖了出来。我们都看到了，什么狼啊狗啊的，它也不会放火，你怪它干嘛？这人真是歹毒啊……”

“什么歹毒？是蠢！这种人不能处！”人们指着范永，满眼尽是鄙视。

范永听到这话，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顺着独眼离开的方向一路寻找，最后在父亲的坟前找到了独眼。

“走，回家！我错怪了你！跟我回去吧！”范永给独眼道歉，可不论如何道歉，独眼始终都不看他一眼。

范永从家中拿来食物喂它，可独眼不为所动。它对着老范的墓碑不停地长啸，不让任何人靠近。并用耳朵不停地蹭老范的墓碑，似乎能感觉到老范用粗糙的手抚摸自己的脖子，笑着对它说道：“你这个可怜的家伙！”

是啊，独眼很可怜，再不会有人像老范那样对它，只因它是一只狼。

范永心怀愧疚的回到家中，他觉得独眼心情平复，又或是饥肠辘辘之后，一定会回家的。

而独眼呢？它最终撞死在老范的墓碑旁边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觉得，有老范才有家。没有了老范，世界再大，都不会再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