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狄公破奇案
在大唐盛世,某天,狄公刚刚审理完一桩杀人抢劫的案子,正打算退堂,突然听到衙门前传来一片哭声。
许多男男女女揪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后生,从衙门门口就开始哭喊着伸冤,一直闹到了大堂前,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哭诉起来。
这么多人又哭又喊,声音嘈杂,狄公根本听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奈之下,狄公只好命令值日的差役问清楚谁是原告,留下问话,让其他人先退下。
最后,大堂上只剩下两个人,一位是中年妇女,另一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狄公开口问道:“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冤屈要申诉?”
中年妇女抽泣着说:“民妇姓李,婆家姓王。丈夫早早离世,民妇含辛茹苦,把独生女儿阿珍拉扯到十九岁,将她许配给本地举人刘文昌的儿子刘文俊为妻。前几天花轿把女儿抬进了刘家,没想到还没过三天,女儿突然就死了。民妇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天都塌了,急忙赶过去查看,哪晓得女儿浑身青肿,七窍流血,明摆着是被刘家谋害了。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女儿伸冤啊!”说完,便放声大哭起来。
狄公赶忙让人把她扶起来,然后向老人问道:“你就是刘文昌?”老人点头承认。
狄公说道:“佳儿佳妇本是人生一大乐事,为何娶儿媳还不满三天就下此毒手?是你们公婆虐待,还是你家教不严,儿子做出这等不法之事?从实招来,本县好去查验。”
狄公话还没说完,刘文昌已经泪流满面,说道:“我家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怎敢肆意虐待儿媳。儿子文俊,从小读书,懂得礼仪,新婚燕尔,夫妻二人相处和睦,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只因前几天新婚之夜,儿媳拜堂之后,许多年轻的亲友都在闹新房。
我想着这是大喜的日子,不能太刻板,就随他们去了。谁知道其中有个县学生员,叫张大胆,是小儿的同窗好友,平日里就最爱嬉闹。当时他见儿媳有几分姿色,便生了妒忌之心,围着儿媳评头论足,闹得最凶。我看夜已经深了,就请他们到书房去喝酒。
一开始大家都不肯走,后来有人出来打圆场,让新娘子喝三杯酒表示讨饶。眼看大家都同意了,唯独这张大胆执意不肯。我实在没办法,就责备了他几句。没想到他恼羞成怒,说什么闹新房,皇帝老爷都不禁止,就我这老古板不知趣,还说三天之内定要让我知道他的厉害!我原本以为他是酒后胡言,为了不伤和气,第二天还特地摆酒请他。
谁能想到他心胸狭窄,一直怀恨在心,不知道怎么就把毒药放在了新房的茶壶里。昨晚幸亏文俊没喝茶,才逃过一劫,儿媳不知何时喝了茶,结果服下毒药,不到三更就腹痛难忍。顿时全家都起来了,赶忙请医生来救治。
可谁想到,快到四更的时候,她就一命呜呼了。可怜我那如花似玉的儿媳,就这么被张大胆害死了,恳请大人为她伸冤啊!”说着,也是痛哭不止。
狄公听他们各执一词,问道:“照你们这么说,凶手肯定是张大胆了。刚才你们扭送的就是他吧?”刘文昌点头。
狄公一声传令,很快就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领着一个后生,哭喊着在案前跪下。
狄公问道:“你是张大胆?”下面回答道:“学生正是张大胆。”狄公喝道:“亏你还自称是生员,一个读书懂礼的人!刘文俊与你是同窗好友,你为何暗中加害?人命关天,你当初是出于什么动机,又是如何下毒的,从速招来!”
张大胆伏在地上,流着泪回答:“大人请息怒,容我细细禀明。前几天闹房的时候,学生参与其中,可能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了。但当时在场的不下三四十人,刘文昌摆出长辈的架子,当众斥责我,让学生一时非常难堪,于是说了句不知轻重的话,让他三天内小心点,这不过是我窘迫时的失态之言,纯粹是玩笑话,怎能当真?
既然第二天刘文昌又设宴相请,就算有点小矛盾,也早已和解了,我怎么会因为这点事就干出谋害人命的勾当呢?学生知书达理,岂会不知国法森严,疏而不漏?
况且家中还有老母亲和妻儿,全靠我教书维持生计,我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一家老小考虑啊。就算我有妒忌之心,也只会想法子去追求她,怎么会把她毒死呢?求大人明察。”
张大胆说完,跪在他身旁的妇人又是叩头,又是喊冤。原来她是张大胆的母亲,多年守寡,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成人,如今因为一句玩笑话就遭此飞来横祸,生怕儿子在堂上受苦,所以一同来向狄公求情。
狄公听了三方的申诉,心中疑惑不定。心想:这刘李两家,看到儿女身死,自然是心急如焚。但要说这张大胆因妒谋害,理由似乎又不充分。听他一番言语,说得合情合理,多半不像是个谋害人命的人。
此事万万不可草率,不能轻信供词。于是决定,先打发两位原告回去,明天本县亲自到现场查验。至于张大胆,既然有凶犯嫌疑,暂时交给县学看管,查验完毕后再作处置。
暂且不说张大胆的母亲如何跌跌撞撞、哭哭啼啼,拉住儿子不肯放手,也不说新娘的母亲如何痛女情深,又跑到女婿家哭得死去活来。单说第二天上午,狄公来到刘家验尸。他在前厅坐下后,便把刘文俊叫到跟前问道:“你前晚什么时候进的房?进房时你妻子是什么样子?随后又是怎么知道茶壶里有毒的?”
刘文俊回答道:“当时家中补请宾客,客人散去后已经是二更天了。我先到父母跟前请安,然后回到房中。那时妻子正坐在床边,见我回来,便让陪嫁丫鬟倒了两杯浓茶。我因为酒后在书房已经和父母一起喝过茶了,就没喝。妻子便把那一杯喝了。
没想到到了三更,我听到她隐隐喊痛,起初以为是受寒腹痛,谁知道越痛越厉害,叫喊个不停。我们正派人去请郎中,到了四更她就去世了。后来追根溯源,想到喝过茶,才把茶壶拿来检查,发现壶里的茶水已经变成赤黑色,这难道不是有人下毒吗?”
狄公说:“你再回忆一下,那天张大胆进过房间吗?”文俊说:“进过。是上午和大家一起进的房。”狄公说:“既然是上午和大家一起进的房,那茶壶放在哪里?他怎么能背着人下毒呢?”
刘文俊一时语塞,刘文昌也不知如何回答。狄公又说:“把陪嫁丫鬟叫出来,本县有话问她。”刘文昌见狄公有意为张大胆辩解,怀疑他存心袒护,心中很不高兴,但又不得不照办。
眨眼间,陪嫁丫鬟已经跪在地上。狄公说:“你就是陪嫁丫鬟?是李府陪嫁过来的,还是刘家的老仆人?”
那人低头禀报道:“老奴姓孙,自幼承蒙李老夫人的恩情,留在府中做婢女。后来承蒙恩典,嫁给孙福为妻,我们夫妻一直都在李家为仆。小姐是老奴一手带大的,近来因为老夫人和老爷相继去世,夫人为了小姐出嫁,见老奴是府里的旧仆人,特地命我陪伴小姐过来。没想到前晚出了这种祸事,小姐不明不白地死去,求老爷拷问张大胆。”
既然是李家的老仆人,断然没有蓄意加害小姐的道理。狄公问:“这几天泡茶、取水,都是你一个人照应吗?晚上那壶茶是什么时候泡的?”
老仆人说:“都是老奴一个人照应。茶是午后泡的。”
“泡茶之后,你有没有离开过房间?”
“老奴只有吃晚饭的时候离开过一次,其他时候都在房里。”
“你出来吃饭的时候,书房里是不是在摆酒席?”
“是的。姑爷和张少爷也在那里喝酒。”
讯问完毕,狄公和刘文昌走进房间。只见那把茶壶还放在一张四扇漆桌子上。狄公拿过一个茶杯,把壶里的茶倒了一杯,果然看见茶水颜色紫黑,像糖水一样,还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腥气。
狄公看了一会儿,让人取来一些食物,把茶泼在上面,然后喂给狗吃。那狗吃了之后,霎时间乱咬乱叫,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就一命呜呼了。狄公命令差役把茶壶贴上封条,以免闲人误食。然后走到床前,只见死者口角流血,浑身上下青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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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心想:自古以来奇案众多,若要下毒害人,无非是砒霜之类的毒药。就算七孔流血,立刻毙命,也不该有这种腥秽之气啊。你看她尸身虽然青肿,皮肤却没有破损,而且胸前膨胀得像个瓜,显然不是一般毒药造成的。等到尸体入殓后,狄公又把床前的地面仔细检查了一遍,只见许多血水点子里带着些黑丝,好像还在活动。狄公办过无数案子,见过无数尸体,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到底谁是凶手?用的又是什么毒物?就连断案如神的狄仁杰,此时此刻也如同坠入了五里雾中。
狄公正苦苦思索,刘家的仆人送上一杯茶来。狄公揭开杯盖,只见上面浮着几点黑灰,便问刘文昌:“你家的茶水是从外面茶坊买的,还是自己家里烧的?”
刘文昌回答道:“是家里烧的。”
“既然是家里烧的,这上面的灰是从哪里来的?”
老仆人愣了一下,叩头回答说:“东家的厨房是间老房子,很久没有修理打扫了,一定是屋椽上的灰尘落下来了。都怪奴才老眼昏花,没看见,求老爷饶恕。”
狄公点了点头,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又问陪嫁丫鬟:“那天的茶水是你去泡的?”
老仆人点头说:“是我去泡的。”
“水也是你烧的吗?”
老仆人回答道:“本来厨房里有个叫春香的丫头专门负责烧水。那天午后我去泡茶的时候,她正好有事走开了。我看见炉子里的水没开,炉火不旺,我性子急,就把炉子搬到屋檐下,添上煤炭,把火扇旺,烧了一壶水。”
狄公不再多问,便命令老仆人立刻带他去厨房。刘文昌也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只好跟在后面。
狄公来到厨房,果然看到房屋破旧不堪,由于长年被油烟熏蒸,污垢层层堆积。狄公问老仆人那天把火炉搬到了哪个檐口,老仆人指着一处说:“就在这块青石上面。”
狄公朝着她指的地方抬头一看,只见有几根椽子已经被虫蚁蛀蚀,瓦檐也破损得不成样子。狄公对老仆人说:“水是你烧的,茶是你泡的,你家小姐的死,你脱不了干系。本该立刻把你带回去拘禁起来。不过看你年纪大了,怪可怜的,就罚你在原地再烧一天开水,以便本县在这里和你主人喝茶聊天。”本来,刘文昌对这位县太爷不肯严刑拷问张大胆,早就一肚子不满,如今听到这话,实在猜不透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狄公随手搬了一张椅子在厨房里坐下,和那些厨子、仆妇们问长问短,闲聊起来。一边说,一边催促老仆人加煤添水,使劲扇火。
刘文昌已经不耐烦了,板着脸正想拂袖而去,只听见“啪”的一声,也许是火炉里一股热气直冲而上的缘故,突然从檐口落下几点碎泥。大家不觉同时抬起头来,只听见屋檐间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狄公对老仆人说:“你过来,仔细看着:害你小姐性命的毒物马上就要现身了。”
大家都屏住呼吸,紧紧地盯住檐口。果然,只见一条白花花的东西被烟气熏得微微蠕动,终于伸出一个蛇头,从口中流出一条浓涎,正好滴入炉中。那蛇头朝四下张望了一下,猛地看见底下有许多人,连忙又缩了回去。
狄公转身望着刘文昌,只见这位举人仍然仰着脸,一脸茫然,呆呆地盯着那檐口,张着嘴半天都合不拢。
狄公说:“看清楚了吗?这就是谋害你儿媳的凶手。你家房屋年久失修,才生出这种毒物。依我看,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它拆了,免得日后再出祸事。”
刘文昌哑口无言,只能听任狄公指挥。狄公一声令下,众仆人一齐动手,找来钉耙、锄头,几下子就把檐口的椽子、瓦片全都捣了下来。
一条足有三尺长的毒蛇从泥瓦中突然窜了出来,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把火叉夹住。大伙呐喊着,纷纷围拢上来,早有人提起锄头,狠狠地朝蛇头上砸去。那蛇扭动了几下身子,便不再动弹了。
原来真凶是这条毒蛇,案子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