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带刺的野玫瑰,注定没有明天
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玫瑰花儿可爱,刺大扎手。”这是贾琏劝说贾珍时说过的话。彼时,登徒子贾琏已经意识到,尤三姐这朵玫瑰花不是贾珍降服得住的,因此劝他放手,“正经捡人聘了罢”。
尤三姐:带刺的野玫瑰,注定没有明天
一、美艳:九华红艳吐玫瑰
尤三姐的确是朵美艳的玫瑰花。
她有不输于黛玉的“面庞”和“身段”,她是宝玉口中的“绝色尤物”,她明艳美丽,有万人不及的风情意态。她的美,不同于任何一个红楼女儿。
尽管,她没有贾府三春身上公府千金的高贵雍容,没有宝钗黛玉作为才女的书香气质,也没有她亲姐姐尤二姐身上的温柔和顺,可是她有属于她的恣肆张扬,有她充满了张力的绚烂的野性美,她就像一朵热烈的野玫瑰,肆意挥霍着她的青春,释放着她旺盛的原始的生命力。
她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她生着一双“秋水眼”,她“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已天生丽质难自弃,又好打扮得出色,且看她“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这明艳的对比色,这 “半掩半开”的风情,更兼“底下绿裤红鞋,一双金莲或敲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简直颠倒众生。
三姐之美,美在生得风流标致,美在打扮得出色另类,更美在风情万种。她有万人不及的“淫情浪态”,她有令贾珍兄弟欲近不能的“无耻老辣”。如果说她的标致模样令他们垂涎落魄,那么她的魅惑风情更令他们迷离颠倒。
尤三姐:带刺的野玫瑰,注定没有明天
二、带刺:玫瑰刺绕枝
尤三姐是玫瑰,她有扎手的刺。
命运的不幸使她与姐姐一样,沦落在宁国府贾珍父子的手里,即使她生性刚烈,亦不能幸免。可是不同于二姐生性软弱,安于现状,她不甘于沉溺堕落,她胸中始终有股不平之气,即使泥足深陷,也不甘心被侮辱被损害。
尤二姐就如同一株菟丝花,无论是为着生计还是情感,她都对贾姓男子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至于心甘情愿做了贾琏的外室,还幻想“来日”。尤三姐却是不同的,她很清醒地意识到,姐姐选的是一条不归路,所以她指出姐姐的“糊涂”:“而且他家有一个极利害的女人,如今瞒着呢。他不知道一日,咱们安静一日。倘或一日他知道了,岂有干休之理?势必一场大闹。不知谁死谁生。”
结合后来尤二姐的悲剧命运来看,尤三姐也算是聪明人了,她果然料到了姐姐最终的悲惨结局:这是一场生死的恶战。软弱无能如尤二姐,如何能斗得过凤姐呢?
姐姐的结局她已猜到,所以断不肯步了她的后尘。可是荒淫无耻如贾珍,又怎会轻易放过她呢?不但贾珍不肯放过她,贾琏因偷娶尤二姐时得了贾珍父子的“匡助”,正是心满意足之际,也萌生了不如“戳破了这层窗户纸”的卑污念头,企图将尤三姐说和给贾珍做小老婆。
曹公借“二马同槽,不能相容”写尽贾氏兄弟的无耻之尤。面对这样的凌辱,尤三姐愤怒了,她丢失的尊严渐渐苏醒,她被刺痛,被点燃,她尖锐地揭穿他们的虚伪与无耻:“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你们就错了算盘了!”
诚然,她确实有放浪形骸的一面,她也曾随波逐流,可是她从来不曾将做小老婆作为自己的最终归宿。她蔑视贾珍兄弟的浊臭逼人,视他们为“两个现世宝”,却自称“金玉一般的人”,其思想的高度可见一斑。
为了阻止贾珍的非分之想,她用尖锐的刺护住自己,尽情拿那两个“现世宝”取乐作践,任意挥霍,以至于贾珍等不曾随意了一天,反花了许多昧心钱。表面上来看,尤三姐是泼辣厉害的,甚至站在贾氏兄弟的角度看,她“无耻老辣”,可是我只看到一个弱女子的孤苦无依和苦苦挣扎……
玫瑰花又美又香,引人垂涎,她的刺看似尖锐,却不堪自保。
尤三姐:带刺的野玫瑰,注定没有明天
三、爱情:为报朱衣早邀客
玫瑰花象征着爱情。尤三姐的爱情,是她毕生的梦想。
贾府这个泥潭,吞噬了她的清白,却没有消磨掉她的“理想”。《红楼梦》里不乏痴人,她算一个。她有她的“痴”处:她将此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身上,他来了,她嫁他;他若不来,她终身不嫁,自己修行去。
那个时代里,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惊世骇俗之举:她要自主择夫!她说:“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她不要别人为她选,哪怕“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也不行,这个人须得她亲自选定,须得是 “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
这个人是柳湘莲。
我无数次想过,尤三姐何以对柳湘莲一往情深呢?不过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怎么就成为了她念念不忘的信仰?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许就是那一眼,便成了永恒?
柳湘莲,潇洒俊美,气质出尘,虽是浪子,也是一身傲骨的雅士。五年前的尤三姐,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也许那时候的她,还没有遭遇生活的困窘艰辛,还没有陷落贾府污浊不堪的泥淖,还是天真纯净的女儿,眼里有光,心上无尘……
也许直到后来,她依赖寄食宁府,失身于贾珍父子,在诱惑中随波逐流,虚与委蛇的时候,柳湘莲依然是她心中的最初与最后的净土。她的泼,她的辣,她的刺,都外露给世人看,却唯独将一腔温柔与痴情留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玫瑰,终究要奉献给爱情。她追求爱情婚姻的自由,她无法忍受自己重蹈姐姐的覆辙,她要用她的尖锐去揭开那些丑陋的嘴脸,她要用她的“刺”保护自己,使自己脱离那污秽之地!什么财势地位,什么才华容貌,都不在她尤三姐考虑的范畴,她只要一个“可心合意”的人便跟他走,言之凿凿,掷地有声!为了这个人,她断簪起誓,“改过守分”。
她的爱情观让我想起黛玉对宝玉说的那一句:我为的是我的心。
尤三姐:带刺的野玫瑰,注定没有明天
四、命运:玫瑰花的葬礼
可是命运从来不会因她的这份“痴情”放过她。这朵玫瑰花,终于还是以极惨烈的方式萎谢了。“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那一地的“桃花”,是她温热的鲜血。玫瑰花的残红散落一地,那是玫瑰花的葬礼。
其实也很难去指责柳湘莲。他对她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东府里除了门前的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怕是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贾珍父子的聚麀之诮,贾珍扒灰秦可卿的丑闻,从来都不是秘密。为什么惜春“矢孤介杜绝宁国府”?“多少不堪的闲话”,连她这个未出阁的住在大观园的姑娘,都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可见宁府之声名狼藉。
柳湘莲一句“我不做这剩王八”,打碎了尤三姐五年的痴情梦。她死得“干净利落”,她泪如雨下,一面将鸳鸯剑还了柳湘莲,一面将藏在袖中的雌锋回肘往项上一横,就这样死在他面前。无意于去指责柳湘莲的武断浅薄,只是痛惜这朵玫瑰花的凋零。
玫瑰的花期本就不长,一旦凋谢,红香散乱,只余馨香。这朵美艳的玫瑰花,开得最绚烂的那一刻也是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可怜这烟火凡尘中,竟然无人识她,可叹这世间太多的人们,如你我,始终盯着她的“清白”与“名节”争论不休。
“尤三姐失身时,浓妆艳抹凌辱群凶;择夫后,念佛吃斋敬奉老母;能辨宝玉能识湘莲,活是红拂文君一流人物。”蒙本总评中有这样一句话,也算是公允的评定了。
她的死,换来他的一句“刚烈贤妻”,他对她由嫌到敬。
她死了,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与他诀别,耻情而觉,从此与他两无涉。他也挥剑斩青丝,随跛足道士飘然而去。心灰意冷的冷郎君,一冷入空门,离了这滚滚红尘。可是我常想,尤三姐如果不死呢,他是永远不可能走进她的心里去看一看的。
这才是这场悲剧中最沉重的部分,每每想起,每每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