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壁虱
青州府有个名叫徐大壮的年轻车夫,身形魁梧,浓眉大眼间透着一股坚毅之气。他家境贫寒,自幼与老母亲相依为命,全靠他每日拉车挣那微薄的工钱维持生计。虽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徐大壮生性乐观豁达,且胆识过人,走南闯北间,练就了一身不惧鬼神的胆量。
一日,徐大壮受主人差遣,去邻镇送一份紧急文书。路途遥远,待他办完事往回赶时,天色已然渐暗。行至一处荒野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有一条蜿蜒小道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徐大壮又累又饿,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心中只盼着能寻个地方歇息片刻。
就在这时,他抬眼望见不远处有一座荒宅。月光洒在宅前,影影绰绰,那宅子三层高,周身被荒草荆棘环绕,足有一人多高,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诡异。徐大壮的母亲平日里总叮嘱他,夜里切莫走荒路,更不能留宿破庙荒宅,只因这暗夜之中,不仅有劫匪野兽出没,还时常听闻鬼怪作祟。可此刻,疲惫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徐大壮咬咬牙,心想:“我徐大壮堂堂男儿,行得正坐得端,怕甚鬼怪!”便大步朝荒宅走去。
走近了,他轻轻一推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吱呀”一声,门竟缓缓开了,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徐大壮皱了皱眉,借着月光打量屋内,只见桌椅虽齐全,却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这宅子荒废已久。他摸索着掏出火石,“咔嚓”几下,点亮了一盏尘封许久的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曳,驱散了些许黑暗,徐大壮简单打扫一番,寻了个角落坐下。
他这才想起怀中还有半只烧鹅,这烧鹅是一位好心的客人看他辛苦,特意送给他在路上充饥的。原本徐大壮满心想着带回家给母亲尝尝,可路途遥远,这大热天的,没等走到家怕是就得坏了,犹豫再三,他终是抵不住腹中饥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多时,半只烧鹅下肚,肚子总算是有了几分饱腹感。他将剩下的半只仔细用油纸包好,放在桌上,又把两张椅子并排放置,权当是张简易床铺,随后便躺了上去,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徐大壮忽觉浑身奇痒难耐,迷迷糊糊伸手去抓挠,指尖却触碰到一个软绵绵、湿漉漉的东西,他一个激灵,瞬间惊醒。睁眼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只见自己周身密密麻麻趴满了红褐色的壁虱,那些壁虱如米粒般大小,正肆意叮咬着他,床铺上、桌上、墙壁上、地上,乃至各个角落里,都蠕动着大片大片的壁虱,层层叠叠,看得人头皮发麻。再瞧那原本放在桌上的半只烧鹅,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一张爬满壁虱的油纸,油纸上还残留着些许鹅肉碎屑,场面令人毛骨悚然。
饶是徐大壮平日里胆子大如斗,此刻也吓得面如土色,冷汗如雨下,哆嗦着双手疯狂地拍打驱赶。可那些壁虱仿若黏在了身上一般,怎么也甩不掉,打都打不下去,徐大壮惊恐万分,惨叫一声,夺门而出。
跑到屋外,徐大壮借着月光,用尽全身力气,将几只吸附在手臂上的壁虱硬生生拔了下来,又抽出防身的短刀,手起刀落,将它们砍死。刚松了口气,就听到一阵诡异的“沙沙”声传来,他循声望去,顿时惊得合不拢嘴。只见屋内成千上万的壁虱如潮水般浩浩荡荡涌了出来,密密麻麻,黑沉沉一片,望之令人胆寒。徐大壮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忖:“这般阵仗,莫说是个人,便是一头壮牛,怕是也经不住它们啃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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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关头,徐大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环顾四周,瞧见旁边有棵大树,他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过去,纵身一跃,双手攀住树枝,三两下便爬上了树。原以为壁虱不会爬树,能暂避一时,可万万没想到,那些壁虱竟不慌不忙地顺着树干攀爬而上,须臾间,树上也布满了壁虱,黑压压一片,徐大壮吓得瑟瑟发抖,牙齿都止不住“咯咯”作响。
无奈之下,他瞅准时机,又跳到旁边另一棵树上,可还没等他喘匀气,这棵大树竟也迅速被壁虱攻占。徐大壮望着树下那如乌云般涌动的壁虱群,绝望之感涌上心头,眼眶泛红,欲哭无泪。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但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再次行动,徐大壮咬着牙,又从树上跳了下来,发了疯似的朝前奔逃。壁虱群在身后紧追不舍,队伍愈发壮大,徐大壮一路狂奔,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背上。不知跑了多久,一条宽阔的河流横亘在前,徐大壮毫不犹豫,纵身跳入河中,奋力游向对岸。待他爬上河岸,回头望去,只见那群壁虱在河边徘徊许久,终是不甘心地缓缓散去。
徐大壮瘫倒在河边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手臂被树枝划出道道血痕,鲜血渗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此刻他才惊觉,天已蒙蒙亮了。回想起昨夜那惊悚的一幕幕,徐大壮又气又恼,想到自己还丢了一只鞋在那荒宅附近,心中更是不甘,寻思着定要回去找回鞋子,顺便瞧瞧那些可恶的壁虱究竟还在不在。
于是,他强撑着站起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沿原路返回。一路上出奇地安静,别说壁虱,连只虫子的影儿都见不着。待回到荒宅前,徐大壮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门,屋内静谧如初,仿若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噩梦从未发生过一般,一只壁虱都寻不见踪迹。他瞧见桌上那千疮百孔的油纸,旁边还散落着些细碎的骨头,心中明白,昨夜那惊悚可怕的一切,绝非虚幻。
徐大壮满心疑惑,决心一探究竟。他抬脚迈向屋内,一步一步,谨慎地观察着四周。一楼寻遍无果,他又疾步登上二楼,二楼空荡荡的,偌大的空间里,竟连只老鼠都不见踪影。徐大壮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三楼。三楼有几个房间,屋内摆放着床铺和桌椅,皆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他目光敏锐,在灰尘中发现了一些细微的爬痕,心中陡然一动,断定那些壁虱定是藏在此处。
他一间间屋子仔细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过了好一会儿,他来到一间屋子,蹲下身子,缓缓揭开一张床板,刹那间,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得后退几步。只见床板下密密麻麻全是壁虱,它们层层堆叠,一动不动,仿若在沉睡。旁边几个屋子的床板下、墙壁缝隙里,也都藏满了壁虱,望之令人作呕。
徐大壮正惊愕间,眼角余光瞥见屋内角落里有一具骸骨,骸骨大半被尘土掩埋,只露出些许轮廓。他走近几步,蹲下身子,轻轻拂去骸骨上的灰尘,一颗骷髅头露了出来,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可怖。骸骨周围散落着一些骨头,徐大壮心中一紧,联想起昨夜自己险些丧命的遭遇,心中笃定:“此人定是在睡梦中惨遭壁虱吸血,无力反抗,最终丢了性命,实在可怜!”他不禁想象着,这死者的家人该是何等焦急,四处寻觅却始终无果,怕是早已肝肠寸断。
想到此处,徐大壮怒火中烧,暗暗发誓定要除掉这些夺命的壁虱,为死者报仇雪恨。又想着死者曝尸荒野,太过凄惨,便打算将骸骨好生埋葬。他正欲起身,却发现骸骨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玉佩,在微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晶莹剔透,一看便知是块稀罕的美玉。地上还滚落着一个脏兮兮的褡裢,徐大壮伸手捡起,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装着银子,他心中揣测:“看样子,此人定是家境殷实的有钱人,却不想遭此横祸。”
徐大壮环顾四周,看到楼下有柴禾和一口破锅,他灵机一动,迅速下楼,将柴禾架起,生起火来。不一会儿,锅里的水便“咕噜咕噜”烧开了,他手提滚烫的开水,再次返回三楼,毫不犹豫地将开水一股脑浇向那些壁虱。只听得一阵“滋滋”声响,壁虱在开水的灼烧下痛苦挣扎,不一会儿,便纷纷毙命。徐大壮看着满地狼藉,长舒一口气,心中的愤懑总算是消解了几分。
随后,他找来一块破布,将骸骨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寻了处向阳的山坡,挖了个深坑,将骸骨庄重地埋葬。做完这一切,徐大壮拿起玉佩和褡裢,离开了这处伤心之地。
回到家中,徐大壮顾不上休息,第一时间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知主人。主人听罢,惊得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既庆幸他能逃过此劫,安然无恙,又对那离奇的故事唏嘘不已。主人沉思片刻,拍了拍徐大壮的肩膀,说道:“你且回家安心歇息几日,我交友广阔,定会帮你打听打听,再去县衙问问,看看有无人家报失踪人口,定要找到这死者的家人。”
徐大壮心怀感激,连连点头,转身回家。母亲见他归来,眼眶瞬间红了,她听闻儿子的惊险经历,又是心疼又是后怕,拉着徐大壮的手,泣不成声:“儿啊,你怎如此不听话,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叫娘可怎么活啊!往后万万不可再走夜路了。还有这玉佩和褡裢,定要想法子找到主人,咱可不能昧了良心。”徐大壮看着母亲满是泪痕的脸,心中满是愧疚,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发誓般说道:“娘,您放心,儿子记下了。”
可人海茫茫,要找寻一个素未谋面之人谈何容易。此后的日子里,徐大壮四处打听,逢人便问有无知晓去那荒宅附近之人,然而时光匆匆流逝,始终一无所获。几年过去,徐大壮依旧孤身一人,家中日子愈发艰难。母亲年事渐高,身体每况愈下,时常卧病在床。
这一年,寒冬腊月,冷风如刀。母亲的病情愈发严重,咳嗽不止,整个人憔悴不堪。徐大壮心急如焚,将家中为数不多的积蓄尽数拿出,为母亲寻医问药。可钱花光了,母亲的病却未见好转,徐大壮看着病榻上痛苦呻吟的母亲,心如刀绞。
一日,他望着桌上那装着银子的褡裢,犹豫再三,心想:“若动用这银子,或许能救母亲一命。”可念头刚起,母亲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虚弱地说道:“儿啊,这是他人之物,咱就是饿死、病死,也绝不能动一分一毫,切不可坏了良心。”徐大壮闻言,眼眶泛红,心中满是无奈,只好作罢。
走投无路之下,徐大壮厚着脸皮向主人求助。主人知晓他的难处,二话不说,慷慨解囊,借了些银子给他。徐大壮感激涕零,拿着钱赶忙为母亲抓药。在悉心照料下,过了些日子,母亲的病情终于有了转机,慢慢好转起来。徐大壮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一家人又恢复了往昔平淡却温馨的生活。
一日午后,徐大壮母子俩正在家中吃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徐大壮放下碗筷,起身开门,门开处,只见两名官差神色威严地站在门口。没等他开口询问,官差便说明了来意,称要带他去县衙一趟。徐大壮心中一紧,转头看向母亲,只见母亲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担忧,显然以为他动用了那褡裢里的钱,犯了事。徐大壮心中坦荡,安慰母亲几句,便随官差前往县衙。
县衙内,气氛凝重。徐大壮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绸缎、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正与县官低声交谈,面色凝重。中年人瞧见他进来,急忙迎上前来,目光急切地问道:“你可是那个捡到玉佩之人?”徐大壮心中一惊,点了点头。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颤抖着声音说道:“我名叫唐虎,我哥哥唐龙三年前外出办事,前往龙家沟后便一去不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一家人四处寻觅,寻遍了各个角落,还报了官,可至今毫无音信。前些日子,我一位朋友告知我此事,说你捡到了一块玉佩,我心急如焚,赶忙前来。”说着,唐虎的眼眶已然泛红。
徐大壮生性谨慎,怕有人冒领,思索片刻,开口问道:“你可知那玉佩模样?”唐虎不假思索,将玉佩的形状、色泽、纹理一一道来,分毫不差。徐大壮心中信了几分,说道:“玉佩在家中,你若真心寻亲,便随我走一趟。”唐虎连忙点头,跟着徐大壮回了家。
到家后,徐大壮取出玉佩,唐虎接过,只一眼,便仿若失了魂一般,“扑通”一声跪地,双手紧握着玉佩,泪如雨下,悲恸喊道:“哥哥啊!”徐大壮见状,心中再无怀疑,又将褡裢拿了出来。唐虎颤抖着双手接过,看着那熟悉的褡裢,泣不成声。他猛地转身,朝徐大壮母子二人跪了下来,磕头谢恩:“多谢恩公,多谢恩母,若不是你们,我哥哥怕是要永远曝尸荒野,我唐家世代铭记二位大恩。”徐大壮的母亲赶忙让徐大壮将他搀扶起来,口中连说:“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孩子该做的。”
徐大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道出,唐虎听得泪流满面。随后,徐大壮带着唐虎前往那座荒宅,又来到埋葬骸骨的山坡前。唐虎望着孤坟,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哭声回荡在山间:“哥哥,你安息吧,我总算找到你了……”徐大壮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眶也不禁湿润了。
从那之后,唐虎时常前来探望徐大壮母子,每一次都带着丰厚的礼物,以表感激之情。徐大壮母子俩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二年时光匆匆而过,徐大壮依旧是孤身一人,每日为了生计奔波忙碌。母亲年纪越来越大,身体愈发孱弱,时常生病,家中的开销如流水般,仅靠他拉车挣的那点钱,实在是入不敷出。
一日,母子俩正在家中吃饭,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叩门声。徐大壮起身开门,只见唐虎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口,身着华丽锦袍,气宇轩昂。徐大壮忙将他迎进屋内,唐虎进门后,先是礼貌地向徐氏问安,随后笑着说道:“伯母,今日我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徐大壮母子俩对视一眼,面露疑惑。唐虎接着说道:“我有个表妹,名叫林婉儿,心地善良,温柔敦厚,虽说容貌不算倾国倾城,却也是眉清目秀,惹人怜爱。她家境一般,一直想寻个忠厚老实之人托付终身,我回去后,将徐公子的事情与他们一说,一家人都极为满意。徐公子,伯母,你们意下如何?”
徐大壮母子俩听闻此言,又惊又喜。徐大壮愣了片刻,“扑通”一声跪地,朝唐虎磕头答谢:“多谢唐兄厚爱,我徐大壮何德何能……”唐虎大笑着将他搀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徐兄不必客气,你品行高洁,这是你应得的福报。”说罢,便定下了成亲的日子。
一个月后,徐大壮家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徐大壮身着新衣,头戴红冠,满心激动,双手微微颤抖着掀开新娘的盖头,刹那间,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映入眼帘,新娘美目流盼,深情地看着他。徐大壮只觉仿若置身梦中,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成亲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恩爱无比。林婉儿贤惠孝顺,操持家务井井有条,对徐大壮的母亲关怀备至,婆媳关系融洽和睦。虽说日子依旧清苦,可一家人齐心协力,相互扶持,倒也其乐融融,羡煞旁人。在林婉儿的悉心照料下,徐大壮母亲的心情大好,身体竟也慢慢硬朗起来。
一年后,唐虎念及徐大壮为人忠厚,又有一身力气,便帮衬着他做起了小生意。徐大壮心怀感恩,对待生意兢兢业业,诚信经营,待客热情周到。时间一长,他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客源不断,财源滚滚而来。家中的日子越过越好,不仅还清了之前的债务,还盖起了新房,一家人终于过上了吃喝不愁、快乐祥和的日子。
每当徐大壮回首往昔,总是感慨万千。他深知,这一切的福报,皆源于自己当年的那一点善念。在困境中坚守本心,不贪不嗔,终得命运垂怜。而那座荒宅,也成为了他记忆深处一段刻骨铭心的传奇,时刻提醒着他:善有善报,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