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秀才娶悍妇

话说明朝永乐年间，在山西太原府，有个家境富裕的秀才叫赵轩，字逸尘。他和妻子钱氏成婚已有五年，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感情深厚。

钱氏身体不好，患有心悸之症，总觉得自己难以生育。她有个陪嫁丫鬟，名叫灵儿，模样生得俊俏，为人也十分稳重，钱氏一直很看重她。

钱氏多次劝赵轩纳灵儿为妾，可赵轩心疼妻子，想着她病情或许会好转，便拒绝道：“你还年轻，病说不定能好，咱们也都还年轻，何必这么早为没孩子发愁呢。”

钱氏听后，落泪说道：“我要是能生育，怎会勉强你？我自知时日无多，也不能生育，灵儿从小在我身边长大，若纳她为妾，我走后，你看到她就像看到我一样。”赵轩见妻子如此难过，心中不忍，只好答应了。

钱氏挑了个好日子，收拾出一间屋子给灵儿住，还把赵轩推到灵儿那边。从那以后，赵轩有了妾室。然而好景不长，不到一年，钱氏的病情愈发严重，最终药石无灵，不幸离世。

赵轩和灵儿悲痛万分，料理完后事，守孝期满，赵轩见灵儿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本不想再娶妻。但家族长辈都觉得家里不能没有女主人，灵儿只是婢妾，难当此重任，都纷纷催促他再娶，灵儿也在一旁劝说，赵轩没办法，只好同意续娶。

很快，媒人便纷纷上门。赵轩选定了孙家小姐的庚帖，行过礼后，在钱氏周年忌日之后，把孙氏娶进了家门。这孙氏性情十分妒忌，还很凶悍。

成亲时发现赵轩有妾，当晚就大闹起来，非要赵轩把灵儿赶走才肯罢休。赵轩从没见过这么能闹的人，心里很不痛快，可毕竟是新婚，不好和她争吵，只能好言好语地劝。可孙氏哭闹个不停，闹得全家都不得安宁。赵轩又羞又恼，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孙氏心里越发气不过，众人纷纷来劝。有人让赵轩回来赔不是，有人劝孙氏先别急，慢慢处置灵儿。孙氏这才止住了哭声。赵轩被众人劝回房赔礼道歉。

从那以后，孙氏对赵轩看得死死的，不许他和灵儿说话，晚上也不让他去灵儿的房间，还整天挑灵儿的毛病。好在灵儿聪明又温顺，让她找不到什么把柄。

赵家住在乡下，离城有一百里远。学院举行岁考的时候，赵轩和村里的秀才们一起进城去考试。考完回到家，天已经很晚了，他悄悄来到灵儿的房间，想在这儿休息。灵儿担心孙氏知道了会生气，赵轩说没人知道，让她别担心。灵儿拿来馍馍，两人吃过晚饭后就睡下了。就在这一夜，灵儿怀上了孩子。

第二天早上，一起考试的人来拜访赵轩，家人说赵轩还没回来。那人说昨天和他一起回的村。孙氏听到这话，断定赵轩在灵儿房里，立刻拿了根木棍去撬门，一边撬一边大喊捉奸。赵轩和灵儿正在房里穿衣服，听到动静，灵儿吓得惊慌失措。

赵轩气愤极了，开门夺过木棍扔在地上。孙氏见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还把自己的父母兄弟都叫了过来。她父亲孙霸天是个不讲理的恶霸，母亲也蛮横得很，带着儿子和族人，拿着棍棒，要痛打赵轩出气。

赵轩一看情况不妙，从后门逃走了。众人找不到赵轩，就想打灵儿，幸好赵家族人出来阻拦，邻居们也纷纷指责，孙霸天他们这才作罢。

灵儿到孙氏房里去赔罪，众人也都帮着求情，可孙氏就是不依不饶，还想着等赵轩回来接着闹。赵轩逃出去后，心里满是怨恨，本想一死了之，可又想到父母，就决定去投奔在河南做知县的表亲。

家里一直不见赵轩回来，灵儿非常着急，偷偷找人四处打听，可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能无奈放弃。

五六个月后，灵儿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孙氏心里很不痛快，多次想办法要让她堕胎，都被众人给阻止了。十月怀胎后，灵儿生下一个儿子，全家人都很高兴，只有孙氏满心懊恼，一门心思地想把孩子弄死。

有一天，灵儿在院子里晒衣服，回到房间后发现孩子不见了，正打算出去问问，突然肚子疼得厉害，就去净桶那儿解手，结果竟发现孩子头朝下倒插在净桶里。灵儿大惊失色，急忙把孩子抱起来，这时孩子已经奄奄一息，经过一番急救，孩子才哭出声来。

灵儿心里明白，这肯定是孙氏干的，就抱着孩子到族长处哭诉。族里的人都觉得不公平，要求孙氏每年给灵儿母子一些饭米和铜钱，再另外给两间小房子，让他们单独过日子。孙氏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孩子长到五六岁，还没有正式取名，灵儿就叫他小虎。小虎在学堂前玩耍的时候，听到学生们读书，觉得很好听，就回家吵着要读书。灵儿拗不过他，就请邻居王妈妈带他去学堂。

没想到小虎特别聪明，学什么都一学就会，先生非常高兴，愿意不收学费教他。灵儿特别开心，选了个好日子送他去学堂。这位先生姓周，是个贡生，见小虎这么聪明，就直接教他四书。不到三年，十三经小虎都读完了。

小虎七八岁的时候，问母亲为什么自己没有钱买东西吃，灵儿让他去关帝庙磕头，祈求保佑自己快点长大。过了两年，小虎十岁了，长得像十三四岁的孩子，文章也写得特别好，先生还经常夸赞他。

一天，小虎突然问起了父亲的下落，灵儿没办法，只好把实情告诉了他。小虎听后，忍不住流下泪来，说要去找父亲，灵儿以他年纪太小为由，劝阻了他。

第二天，小虎吃过饭后就出门了，灵儿以为他去学堂了。可到了午后，还不见他回来吃饭，就派人去学堂叫他，先生说他今天根本没来。灵儿四处寻找，找了六七天都不见人影，知道他肯定是去寻找父亲了，心里既悲痛又无奈。

孙氏知道这件事后，派人来劝灵儿改嫁，灵儿坚决拒绝了。孙氏就不再给她钱粮，灵儿只能靠做针线活维持生计。四五个月后，孙氏见灵儿没有改嫁的意思，就和父亲孙霸天商量，想强行把她嫁出去。孙霸天找了个媒婆，媒婆找到了一个布商，姓郑，这个布商想要娶妾，双方谈好三十两银子，还约定好了抢亲的日子。

当天晚上，有人敲门，说找到了小虎，灵儿信以为真，一开门就被众人拖上了马车。她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想要叫喊，却被人捂住了嘴。

车走了四五十里，到了一个镇上的饭店。众人劝她安心跟着郑员外去河南享福，第二天就都离开了。灵儿想要自尽，正好郑员外进来，她逃进厨房，拿起菜刀就往脖子上抹，幸好被店主人发现救了下来。

灵儿醒来后，只求能去做尼姑。郑员外说自己为她花了不少钱，不能就这么算了，还说有个同行想找个女人帮忙缝补衣服，这和做尼姑差不多，还能抵些身价。灵儿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到了河南，郑员外送灵儿去见那个同行。灵儿和那人一见面，都大吃一惊，原来这个人就是赵轩。当初赵轩去投奔表亲，可表亲已经升任到云南去了，他身上的盘缠也花光了，就在饭店里教书。

有一天，他发现床底下的泥土老是在动，挖开一看，全是五十两一锭的金元宝，一共有二百锭。赵轩本不是贪财之人，不像那些穷秀才，见了金银就眼红。而且他本就是赌气出门的，更不把这些财物放在心上，就通知了饭店主人，让他来把金子拿走。

可主人也见惯了金银，觉得这金子该赵轩得。赵轩说金子是在主人家里发现的，还是主人该得。两人推让了一番，最后把金子平分了。

从那以后，赵轩就不教书了，在河南做起了生意。同行们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家，赵轩就把妻子的凶悍之事说了出来，还说回去受不了那气。

郑员外得知灵儿是赵轩的妾，惊讶极了，就把灵儿自刎以及骗她来河南的经过告诉了赵轩。赵轩谢过郑员外，拿出三百两银子送给他，随后就和灵儿相互诉说这些年的经历。灵儿说起儿子小虎出门寻找父亲后失踪了，赵轩就写下寻子告示，印了几百份，让人四处张贴，希望小虎看到后能找到河南来。

赵轩选了个吉日，祭祀天地，又遥祭了祖宗，把灵儿扶正做了正妻。灵儿因为这些年吃了太多苦，身体总是生病，操持不了家里的事务，又因为小虎一直没有消息，就劝赵轩再娶个妾室。赵轩不想再娶，怕又遇到像孙氏那样的悍妇。灵儿再三劝说，说这次是娶妾，不会受气，自己也会好好对待妾室。赵轩被她说动了，就托朋友帮忙找一个三十多岁的妾。

朋友还真给他找到了一个，可当赵轩一看，竟然是孙氏。原来，自从赵轩离家后，孙氏耐不住寂寞，就想改嫁。她和父亲商量后，回家变卖田产，却遭到赵家族人的阻拦，最后只带走了一些财物。有个重庆来的客人，七十多岁了，死了妻子，听说了孙氏，于是就来求亲。

孙霸天贪图那五十两银子聘礼，就答应了。孙氏嫁过去后，嫌弃客人年纪大，整天和他吵闹。客人恨透了，把她一顿打骂。走到四川的时候，有个河南客人劝这个重庆客人把孙氏卖了，客人就以二十两银子把孙氏卖给了这个河南客人，而这个河南客人恰好就是赵轩托着找妾的人。

赵轩知道孙氏的这些经历后，就让她去见灵儿。孙氏见到赵轩和灵儿，羞愧得无地自容。赵轩让孙氏给灵儿行礼，孙氏不肯，赵轩作势要打她，孙氏这才吓得跪下磕头。从那以后，赵轩经常让孙氏伺候，孙氏因为害怕，不敢不听从。

几年之后，赵轩向汴梁的一个恶棍买地，银子和地契都交割清楚了，可那恶棍却又来索要钱财，还跑到巡按衙门去告状，说赵轩得了地契却没给钱，是为富不仁。巡按姓陈，只有十六七岁，看到状纸后，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吩咐把告状的人锁押起来。众人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赵轩家里知道了这件事，也只是感叹巡按大人英明，简直就是包龙图再世。

当天夜里大约二更的时候，赵轩已经脱了衣服准备睡觉，灵儿也正要上床。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家童进来报告说巡按大人到门口了。

赵轩听了，大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连忙叫丫鬟拿衣帽来，刚下了床，就看见巡按走进了卧室，这可把赵轩慌得不知所措。

灵儿躲在一旁，看了那巡按一眼，急忙走过来，惊喜地说：“原来你是小虎呀！”高兴得都哭了出来。巡按也哭着拜倒在地。赵轩和灵儿把他拉起来，急忙问他这些年在哪里，怎么当上了官，怎么又姓了陈。

巡按就从头说起：“孩儿那天出门，身上没带钱，走到一些荒郊野外的地方，没处讨饭吃，饿倒在地上。被坏人骗了，吃了一个馍馍后，就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走。他们雇了一辆车，把孩儿直接拐到陕州，卖到一个和尚寺里做徒弟。幸好遇到了一个四川客人，姓陈，叫陈宏远。他可怜孩儿，就向长老把孩儿赎了出来，带孩儿到成都。他见孩儿聪明，就让孩儿和他儿子一起读书，还让孩儿顶着他的姓去参加考试，一边帮孩儿打听父亲的消息，可一直都没有下落。孩儿幸运地接连考中，中了进士，圣上觉得孩儿虽然年纪小，却好像有些才华，就特别任命孩儿做了这河南巡按。到任才两三天，正要到处寻访父亲的踪迹，恰好今天有人来告父亲，状纸上看到了父亲的名字，孩儿先派家人来这里打听清楚，没想到真的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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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儿就把离别后的事情，一一说给他听。可笑那没脸皮的孙氏，本来已经睡了，听到有这么稀奇的事，也披上衣服，到赵轩房门口探头探脑地看。被赵轩看见了，就骂道：“都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害得我骨肉分离，现在才好不容易团聚，你又来张望什么？”

当下，夫妻、父子三人，直说话到了天明，连那些丫鬟使女，也都听得不想睡了。

第二天，巡按先回衙门，随后就打发轿马，把父母接到衙门里奉养。他还写了奏章上奏朝廷，请求改正籍贯。不久，圣旨下来，允许他复姓赵，赐名瑞祥，仍任河南巡按。

原来，陈宏远到河南来了。因为赵瑞祥做了巡按，出京的时候就派人去接他，所以他来了。本来还想接他的家眷，可因为蜀道难行，所以只有陈宏远一个人来，领了赵瑞祥不忘旧恩的这份美意。

赵轩父子向陈宏远拜谢他的成全之恩，请他在私宅里住下。陈宏远对赵轩道：“令郎尚未联姻，我有一女，名叫婉清，与令郎同庚，也是十七岁了。意欲仰订丝萝，未知尊意若何？”

原来，陈宏远虽是商人，但其父曾为翰林院编修，族中多人在朝为官，他自己也是秀才。因见仕途艰险，不愿求官，借经商游山玩水。他家境殷实，育有二子一女。婉清生得美丽动人，陈宏远夫妇十分疼爱，早想将她许配赵瑞祥，却怕无父母之命落下轻薄之名，所以一直未提。

赵轩当即答应：“承蒙您替我教导儿子，使其成名，又肯将爱女远嫁，这份美意，我怎敢不遵命。”陈宏远住了十多天后，告别赵轩父子回四川，准备嫁妆后，亲自送女儿到河南完婚。婉清也十分贤淑，将家里的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赵轩和灵儿十分满意。

赵轩久别家乡，一直想回太原祭拜祖先，以前怕孙霸天找麻烦，如今儿子做了大官，有了底气，便打算回家。正好赵瑞祥被调回都察院任职，他上表向朝廷告假一年，圣旨批准了。

他就带着婉清陪着父母，全家回到山西。族里人得知他们家的种种经历后，把之前孙氏要卖、族里不让卖的田产，都交还给他们父子。赵轩却把这些田产分给了族人，族里人都很高兴。又听说孙霸天一家在夜里被人杀光，家财被抢光，众人都觉得这是报应。赵轩知道后，心中畅快，孙氏在旁也拍手称快，赵轩讽刺她有其父必有其女。

赵轩父子准备一千两白银，去感谢周先生。一年后，他们将家务托付族人，全家前往北京。

后来，赵瑞祥官至宰相，在内阁任职二十年，最终告老还乡。赵轩活到九十多岁，和灵儿在先后几天里寿终正寝。

赵瑞祥年老后不再补官，生下五男三女，儿孙大多在朝为官。原来，孙氏进京后不到一年，生了背疮，在床上痛苦喊叫两个多月后死去。赵瑞祥本想为她送终，赵轩坚决不许，最终将她草草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