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陈老奶

短篇小说--陈老奶第二个儿子终于出去当兵了。没有谁能晓得陈老奶的内心起了什么样的震动。第二天,她没有起床。她什么也不吃,话也不愿说。大儿子和大媳妇走进去的时候,她挥着手要他们出去。跟她说话,她摇摇头,转过了脸。她那个顶心痛的孙子,平常是怎样纠缠她也不觉得一点厌烦的,现在都变成了陌生人一样,引不起她什么兴趣。她的脸上没有泪痕,也没有什么悲苦的表情,只显得浮上了一层冷漠的光。她没有叹息。呼吸似乎迟缓而且微弱了。这样的一直躺到夜里,大家都熟睡以后,她忽然起来了。她好像变成了一个青年人,并不像已经上了六十岁,也不像饿了一整天似的。在这一夜里,她几乎没有停止过她的动作,仿佛她的心里有一团火在烧着一样,她...阅读全文

短篇小说—陈老夫子

短篇小说---陈老夫子天还未亮,陈老夫子已经醒来了。他轻轻燃起洋烛,穿上宽大的制服,便走到案头,端正的坐下,把银边硬脚的老花眼镜往额上一插,开始改阅作文簿。他的眼睛有点模糊,因为睡眠不足。这原是他上了五十岁以后的习惯:一到五更就怎样也睡不熟。但以前是睡得早,所以一早醒来仍然精神十分充足;这学期自从兼任级任以来,每夜须到十一二点上床,精神就差了。虽然他说自己还只五十多岁,实际上已经有了五十八岁。为了生活的负担重,薪水打六折,他决然在每周十六小时的功课和文读员之外,又兼任了这个级任。承李校长的情,他的目的达到了,每月可以多得八元薪金。但因此工作却加重了,不能不把从前每天早上闭目“打定”的老习惯推翻...阅读全文

短篇小说—一只拖鞋

短篇小说---一只拖鞋国良叔才把右脚伸进客堂内,就猛然惊吓的缩了回来,倒退几步,靠住墙,满脸通红的发着愣。那是什么样的地板啊!。不但清洁,美丽,而且高贵。不像是普通的杉木,像是比红木还好过几倍的什么新的木板铺成的。看不出拼合的痕迹,光滑细致得和玉一样,亮晶晶的漆着红漆,几乎可以照出影子来。用这样好的木料做成的桌面,他也还不曾见过,虽然他已经活上四十几岁了。他羞惭的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是一双惯走山路下烂田的脚,又阔又大,又粗糙又肮脏;穿着一双烂得只剩下了几根筋络的草鞋,鞋底里还嵌着这几天从路上带来的黄土和黑泥,碎石和煤渣。这怎么可以进去呢?虽然这里是他嫡堂阿哥李国材的房子,虽然堂阿嫂在乡里全靠...阅读全文

短篇小说–中人

短篇小说--中人端阳快到了。阿英哥急急忙忙的离开了陈家村,向朱家桥走去。一路来温和的微风的吹拂,使他感觉到浑身通畅,无意中更加增加了两脚的速度,仿佛乘风破浪的模样。他的前途颇有希望。美生嫂是他的亲房,刚从南洋回来。听说带着许多钱。美生哥从小和他很要好,可惜现在死了。但这个嫂子对他也不坏,一见面就说“哦,你就是阿英叔吗?—多—年不见了,老了这许多……我们在南洋常常记挂着你哩!近来好吗?请常常到我家里来走走吧!”她说着,暗地里打量着他的衣衫,仿佛很怜悯似的皱了一会眉头,随后笑着说“听说你这几年来运气不大好……这不必愁闷,运气好起来,谁也不晓得的……像你这样的一个好人!”最后他出来时,她背着别人,送了他两元现洋,低声的说...阅读全文

短篇小说—安舍

短篇小说---安舍南国的炎夏的午后,空气特别重浊,雾似的迷漫的凝集在眼前。安舍的屋子高大宽敞,前面一个院子里栽着颀长的芭蕉和相思树,后面又对着满是批把和龙眼树的花园,浓厚的空气在这里便比较的稀淡了些。安舍生成一副冰肌玉骨,四十五年来,不大流过汗。尤其是她的内心的冷寞和屋子的周围的静寂打成了一片,使她更感觉清凉。和平日一样,她这时仍盘着脚坐在床上,合了眼,微翕着嘴唇,顺手数着念珠。虽然现在的情形改变了,她的凄凉的生活已经告了一个段落,她还是习惯的,在寂寞的时候,将自己的思念凝集在观音菩萨的塑像上。倘不是这样,自从二十岁过门守寡的时节起,也许她的生命早已毁灭了。这冗长的二十五年的时光,可真不易度过...阅读全文

短篇小说—岔路

短篇小说---岔路希望滋长了,在袁家村和吴家村里。没有谁知道,它怎样开始,但它伸展着,流动着,现在已经充塞在每一个人的心的深处。有谁能把这两个陷落在深坑里的村庄拖出来吗?有的,大家都这样的回答说,而且很快了。关爷的脸对着红的火光在闪动,额上起了油汗,眉梢高举着,睡着似的眼睛一天比一天睁大开来。他将站起来了。不用说,他的心已被这些无穷数的善男信女所打动,每天每夜的诉苦与悲号,已经激起了他的愤怒。没有谁有这样的权威,能够驱散可恶的魔鬼,把袁家村和吴家村救出来,除了他。人们的方法早已用遍了:熟食,忌荤,清洁,注射……但一切都徒然。魔鬼仍在街头,巷角,屋隅,甚至空气里,不息的播扬着瘟疫的种子。白发的老...阅读全文

短篇小说–小小的心

短篇小说--小小的心赖友人的帮助,我有了一间比较舒适而清洁的住室。淡薄的夕阳的光在屋顶上徘徊的时候,我和一个挑着沉重的行李的挑夫穿过了几条热闹的街道,到了一个清静的小巷。我数了几家门牌,不久便听见我的朋友的叫声。“在这里!”他说,一手指着白色围墙中间的大门。呈现在我的眼前的是一座半旧的三层洋楼:映在夕阳中的枯黄的屋顶露着衰疲的神情;白的墙壁现在已经变成了灰色,颇带几分忧郁;第三层的楼窗全关着,好几个百叶窗的格子斜支着;二层楼的走廊上,晾晒着几件白色的衣服。我带着几分莫名的怅惘,跟着我的朋友走进了大门。这里有很清鲜的空气,小小的院子中栽着几株花木。楼下的房子比较新了一点,似乎曾经加过粉饰的工夫。...阅读全文

短篇小说–菊英的出嫁

短篇小说--菊英的出嫁菊英离开她已有整整的十年了。这十年中她不知道滴了多少眼泪,瘦了多少肌肉了,为了菊英,为了她的心肝儿。人家的女儿都在自己的娘身边长大,时时刻刻倚傍着自己的娘,“阿姆阿姆”的喊。只有她的菊英,她的心肝儿,不在她的身边长大,不在她的身边倚傍着喊“阿姆阿姆”。人家的女儿离开娘的也有,例如出了嫁,她便不和娘住在一起。但做娘的仍可以看见她的女儿,她可以到女儿那边去,女儿可以到她这里来。即使女儿被丈夫带到远处去了,做娘的可以写信给女儿,女儿也可以写信给娘,娘不能见女儿的面,女儿可以寄一张相片给娘。现在只有她,菊英的娘,十年中不曾见过菊英,不曾收到菊英一封信,甚至一张明片。十年以前,她又...阅读全文

短篇小说 -=-伤兵旅馆

短篇小说 -=-伤兵旅馆天还没亮,远东旅馆的老板张二娘醒来了。她捏着拳头,咬着嘴唇,简直要发疯了。半个月来,上海南京逃难来的人好像排山倒海一样,城里黑压压的,连她这个小客栈的过厅也挤满了人。多么好的买卖啊!她开了十年旅馆,这还是第一次呀可是前天夜里——天呵!来了一批什么样的人!他们把大门——唉,门闩给撞得好几段一批什么样的人呀?拐着杖,络着手臂,拖着铁棍,眼里冒着火,开口就是“肏你娘!”横行不法,无天无地,不到天亮,满客栈的客人,不分男女老小,全给他们赶光了。这些人叫做“伤兵”呀!唉,伤兵!伤兵!日本鬼不去打,却来害自己的老百姓!谁晓得是真伤假伤!没看见一个躺着,没看见一个流血!说是子弹还...阅读全文

短篇小说—带阁楼的房子

短篇小说---带阁楼的房子一这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住在T省某县地主别洛库罗夫的庄园里。别洛库罗夫这个年轻人,黎明即起,穿一件紧腰长外衣,每天晚上要喝啤酒,老跟我抱怨,说他在任何地方都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他住在花园里的厢房里,我则住在地主老宅的大厅里。这个大厅有许多圆柱,除了我睡的一张宽大的长沙发以及我摆纸牌作卦的一张桌子外,再没有别的家具。里面的几个旧式的阿莫索夫壁炉①里老是嗡嗡作响,哪怕晴和的天气也是这样。遇上大雷雨,整座房子便震颤起来,似乎轰的一声就要土崩瓦解。特别在夜里,当十扇大窗霍地被闪电照亮时,那才真有点吓人呢。①由H·A·阿莫索夫(一七八七--一八六八)设计的一种气动式炉子。我...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