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乔女嫁鬼

聊斋:乔女嫁鬼

初春的早晨,浓雾弥漫,仿佛一切生灵都被浓雾凝固了似的,大地一片沉静,连鸟儿也不叫了。这时候,寂静的村道却有一位女子在挑水,也许她是这村庄唯一起来干活的人,今天的气候,是庄稼人难得的歇息日。

挑水的女子叫乔女。说起来让人伤心,也不知怎地,乔女长相很丑,黑脸面,小眼睛,八字眉,塌鼻子,还跛了一足。以至她二十六七岁了,还未曾有过提亲者,这可把她的双亲急坏了,日子一久,不免生出些嫌恶来。

乔女对自己的相貌和处境也十分悲哀,为讨得爹娘的欢心,她只有拼命揽过一切家务杂事,尽心奉侍爹娘,所以她也是村中公认的最勤快能干的姑娘。

太阳出来了,乔女早已挑满一缸水,又喂了鸡鸭,做好早饭,侍候爹娘和妹子吃完饭,自己又搬了织布机在扁豆架下织布。

这时,村中媒婆外号“一溜风”来到乔家,见了乔女的妹妹乔二娘,一个十七八岁的亭亭玉立的少女,夸奖一番,又拉着乔母入屋。

她是来给乔女保媒的。乔母十分高兴,连问都不问对方是何许人,便一口答应下来。

“一溜风”走后,乔母召来乔女,告诉她,给她定了一门亲,是穆家庄的穆生,死了妻子,没钱再娶,便说了咱家,穆生四十八岁。

听了母亲的话,乔女好不伤心,没有想到自己被父母看轻到如此程度,自己的命也太苦了!她只顾伤心出神,没有答母亲的问话。乔母不高兴了,道:“自己这个样子,就别挑三挑四了!”

一切由父母作主,乔女还能说什么,纵有一千个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乔女含泪上了花轿。

穆生的家挤着一群男女老少,他们不是来祝贺,而是看热闹的。可怜的乔女在一片哄笑声中,含着眼泪和穆生拜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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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乔女日子并不好过。穆生家底子薄,又好吃懒做,两口子日子艰难不说,最使乔女难受的是穆生对她的歧视和不尊重,乔女在穆家,简直连个下女都不如。

乔女生下儿子不久,穆生得暴病死了,这突然变故,使乔女辛苦经营起的家又变得一贫如洗,乔女每天吃的是野菜拌糠,没有奶水,幼儿饿得啼哭无力。

百般无奈,乔女只好抱着幼儿回娘家,望母亲见怜,将外孙抚养一段日子。

不想乔母一点都不怜惜她母子俩,乔女才住上两天,她便不耐烦了,指鸡骂狗的。乔女一气之下,离开娘家,从此不再回来。

可得活下去呀!乔女架起织布机,起早贪黑,纺线织布。布是织出来了,谁拿去卖呢?自古以来,外出做买卖的都是男人,乔女她找谁呢?思量一夜,乔女咬咬牙,决定自己去卖布。

集市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乔女身背幼儿,挑着布担来到集市,刚摆开摊子,便引来一群看热闹的人。

乔女的布属市上上乘,不一会人们顾不得看热闹了,转看她的布。一天下来,小有收获,乔女十分高兴,觉得生活有了指望,走路也轻快多了。 却说就在乔女经常卖布的镇上,有一户姓孟的富家,主人孟生三十出头,不幸妻子病故,给他留下一个未满周岁的儿子乌头,这可把孟生和他老母亲急坏了,为哺育幼儿,孟生急于续弦。

可媒人上门说过好几回了,不知怎的,孟生总不中意。孟生常与好友林生到镇上酒楼茶馆聚会,不免经常看见身背小儿卖布的乔女,孟生不由好奇地注意起她来。

他看见乔女卖布态度温和,从不欺人,有时顾客多给了银子,她主动退还。一次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大人牵着一个光屁股的孩子向乔女乞讨,乔女拿出卖布所得银子全给了老人,又撕下一段布给孩子做衣裳。

孟生十分敬佩乔女的品德,不由得问茶馆老板:“那卖布的女子是谁?”老板答道:“她是乔女,说起来怪可怜的,男人死了,抛下幼子,乔女只好织布卖布为生,真难为了她。”孟生想了想,向乔女走去。

孟生走近布摊,连看都不看便对乔女说:“这些布我都买了。”乔女十分惊诧,好心地说:“你知道价钱么?”孟生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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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女道:“这你就不该了,既不知道价钱,又不挑选,买回家中或多了,或用不着,岂不白白费了银子,公子可不能这样大手大脚啊!”

孟生听了,反而高兴,我孟生千觅万求,不就是想寻这样的贤妻良母吗?孟生决定托媒人向乔女求亲。

孟生托“一溜风”促成此事。“一溜风”十分乐意,她兴冲冲地来到乔女家。乔女的家一改一贫如洗光景,豆架瓜棚,鸡鸭遍地,一片生机。 乔女听说“一溜风”又给她提亲,不相信,摇摇头道:“他大姑,你就别取笑我了,我把儿子抚养大便是,那里还有别的想头!”

“一溜风”理解乔女心情,解释道:“这可是男方先看上你,才托我上门的,大娘,人家可是真心实意呐,他前不久死了妻子,有一个几个月的婴儿要哺育,他是富户,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单单看上了你,说你品性好。”

乔女自从生下地,受到的是冷遇和歧视,有谁给她说过一句好话呢!如今居然有人如此看重她,赞扬她,她凄苦的心感到一阵温暖,问道:“他是谁?”

“一溜风”说:“他叫孟生,就是集市上要买光你的布的那位公子,他想帮你一把才这样啊,可没想到你不卖与他,为此,他更敬重你了。” 乔女沉思不语。她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他到底看上我哪一样呢?他一个富贵人家,怎能娶我这样的人为妻?不,不能让他受委屈!乔女摇了摇头,道:“他大姑,烦你转告孟公子,他的情我领了,可我不配,谢谢他的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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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生见乔女不答应,又请“一溜风”叫乔母劝说乔女。乔母劝说半天,乔女还是不答应。乔母眼珠一转,便要把乔二娘嫁给孟生。

孟生坚持要乔女而不要乔二娘,这一来,事情便搁下了。孟生在等待着乔女回心转意。

有一天,“一溜风”神色张惶地找到乔女,告诉她,孟生得了暴病,快咽气了。乔女闻言,犹如五雷轰顶,不顾一切地奔向孟家。

乔女去到孟家,孟生早已咽气,乔女抑制不止内心哀痛,抱头痛哭。孟生的死,好像把乔女的魂也带去了似的,她木然地回家,呆坐出神,没有知觉一般。

儿子的哭声惊醒了乔女,她抱过儿子,解开衣襟,把奶头塞进他的小嘴。突然乔女一惊,孟生的儿子乌头怎么办?他家只剩下一个老母亲啊!

当乔女一瘸一拐地来到孟家时,孟母祖孙俩正哭作一团。乔女亲切地对孟母说:“伯母,我叫乔女,把乌头交给我吧!” 乌头吃饱奶水,不哭了。孟母一激动,又哭了起来。乔女急忙安慰着她。

突然乔女发现孟家四壁空空,犹如遭到洗劫一般,炕上连被褥也没有了,惊问道:“伯母,家里怎么啦!”

孟母越发伤心,唏嘘不止。原来孟家没有亲戚,儿子一死,镇上地痞、无赖便欺负老人幼儿,趁机把东西全抢了,连孟家祖传的地产也瓜分一光。

乔女十分气愤,要替老人打官司,把家产要回。可她不识字,便找到孟生好友林生,请他代写状纸。不想地痞无赖知道了,持刀威胁林生。林生害怕,只得作罢。

乔女把两个孩子交给孟母暂看,自己只身进城,寻机会告状。可她平民一个,又没有状纸,如何进得了官府?乔女无奈,只好在街上等着。

突然,街上行人纷纷躲闪,原来县太爷来了。乔女顾不得多想,斜刺里冲出,跪在路中间不起。

县太爷正在轿内打盹,忽发现不走了,忙问为什么。当差禀报,有人拦轿告状。县太爷不耐烦,又见跪者长跪不起,吩咐呈状子上来。乔女无状纸,要求面禀。

县太爷十分生气,这不是与本官开玩笑嘛!大胆刁民,把她给我架走。几名衙役应声而至,硬是把乔女推到人群中。

几次拦轿均如此遭遇,乔女又气又急,走到衙门大门口,不顾一切地敲响告状大鼓。

县太爷正在内院赏花逗鸟,忽听得大鼓咚咚响,吃了一惊,正要差人看究竟,便有衙役向他禀报。衙役道:“又是那个瘸子来了,县太爷,她曾几次拦路,准是个疯子。”

不升堂,恐怕打发不了她。县太爷只好传话升堂。大堂上,县太爷看着低头跪地的乔女,慢悠悠地问:“何许人,告的什么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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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女道:“小民乔女,替孟生告状,一伙地痞无赖强抢了孟家财产。”

县太爷好奇地问:“孟生为何不来告?”乔女说:“孟生死了。”

“那你是他何人?”乔女一时不知怎说。县太爷又问:“沾亲?带故?”乔女回道:“不沾亲不带故,是……”

县太爷不高兴了:“那你凭什么替他告状,这不多管闲事嘛,来人,轰了出去!”乔女急了,跪行向前,连连恳求着。

县太爷忽然看见乔女的脸,吓了一下:怎么长得这样丑!再要下命轰人时,听见乔女哭喊道:“青天太爷,先容我说完,凭你打死我,我也情愿,您可要听我说呀!”

县太爷听见叫他青天,十分高兴,拉长了声音说:“有何冤屈,讲来!”乔女道:“小民长相丑陋,没人瞧得起我,连爹娘也嫌恶我。只有孟生看重我,理解于我,他生前要娶我为妻,可我自愧不配而谢绝了。如今他死了,我却要嫁与他。”

县太爷一惊,打断了她的话:“什么,你要嫁给死人?”乔女道:“是的,只有这样,我才能替孟生告状,替他伸冤。”

县太爷为乔女真情所动,听完述说后,作出了公正判决,惩罚无赖,归还孟家财产。

乔女为孟生争回财产,却不愿住在孟家。她把田产托给林生看管,便带着儿子和孟母祖孙一起回家,她的双肩,挑起抚养乌头奉侍孟母的重担。邻人们无不交口称赞乔女的高尚品德。

一晃几年过去,孟母病逝,临终前,她紧紧握住乔女的手,说不尽她的感激之情,把乌头托给乔女,她十分放心,孟母安祥地合上眼睛。

两个孩子也长大了,兄弟俩情同手足,你敬我让,乔女看着十分宽心。 65、转眼间,到了孩子上学年龄。乔女送乌头读书,却让自己的儿子挎着篮子到田间干活。

小兄弟俩突然被分开,十分难过。乌头央求母亲,让穆子哥哥也一起念书。穆子也不明白为啥母亲不让他读书。

乔女安慰着穆子,亲切地说:“乌头读书用的是他家的银子,咱家暂时拿不出多余的银子供你,如果我让你上学,我报答孟生的心意怎能说得明白呢?!”

穆子似懂非懂地望着母亲,点了点头,挎着篮子出去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乌头十八岁那年,乔女又为他选了媳妇,替他们成了亲。

一天,乔女叫来乌头夫妇,对他们说:“乌头,你长大了,成了家,没有必要再住这破旧房子啦,你们回到自己的老家去吧。”

乌头夫妇“扑”地跪地,乌头说;“母亲的养育之恩我还没报答,怎能离开您去享福呢,不,母亲,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乔女心疼地:“傻孩子,孟家的土地得有人经营啊,你不去难道让它丢荒不成!再说娘也不能跟你一辈子呐!”

乌头想了想又说:“母亲,要不你与哥哥也一同去,我们刚刚成家,还不会料理家事,得有劳母亲教导呀!”乔女只好依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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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头回到孟宅,决心重振家业。他请来泥瓦匠,把旧宅翻修一新,乔女又在房前屋后辟地栽花,搭上瓜棚豆架。一家人过起富裕舒适的日子。乔女不愿吃闲饭,叫儿子到田间帮工,自己又架起布机,纺线织布。

乌头夫妇见了不忍,竭力劝说母亲不要再劳累,乔女不依,乌头夫妇把布机搬走了。

乔女还是闲不住,她总是大清早就起床,扫院子,浇花淋豆,喂鸡喂鸭,待她把一切都忙得差不多了,乌头夫妇才起床。起初乔女并不介意。

乔女发觉乌头变得越来越懒,天天睡懒觉,读书也不那么用心了,十分生气,狠狠地训斥他一顿,便收拾东西要回家。

乌头大惊,跪地恳求:“娘,我知错了,一定改,娘,你不能走啊!”乌头娘子也一同跪下:“娘,我们听您的话,再不叫您老人家生气啦。”

乔女把他们扶起,语重心长地道:“孩子,做人不能因富而夺志呀!你要好好读书,才能叫你爹爹放心,才对得起他哪!”乌头感动双泪长流。 乌头振作起精神,三更灯火五更鸡地刻苦攻书。乔女宽心地笑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秋闻应试,乌头金榜齐名,举家上下喜气洋洋。

乌头做官,出入官场,应酬也多起来。渐渐地,他有了心事:我本是书香门弟,祖宗三代何等荣耀,可中间插了个出身卑微的养母,叫我好生为难,在外我如何对人言?

他把心事与娘子说了,娘子责怪他:“你不能忘恩负义哪,没有母亲,有你乌头今天?怎么才做了几天官,就嫌弃母亲低微来了?” 乌头急忙分辨:“我不是忘恩负义,娘子你言重了。我是说穆子哥哥也该成家立业了,我想在穆家庄为他购置良田百亩,好让哥哥也有自己的田产,也是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呀!”

娘子道:“这还像个人样,那母亲呢?我要她与我们住,让我奉侍她老人家,尽尽孝心。”乌头说:“就怕她老人家不愿意。”

乔女见乌头中了举,又当了官,前途无量,十分宽慰。她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对得起孟生,而这里再也不需要她啦,她早就准备返回家乡。

这天,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孟生墓前,默默地向他倾诉着,告慰着。

乔女和穆子悄悄地离开孟家,没有张扬,就像当年她默默地抚养乌头一样。

乌头夫妇震惊了,乌头万分羞愧,在这位朴素善良,品德高尚的养母面前,他实在是无地自容。他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地,两手合什,为母亲祝福着,祈祷着,也为自己的自私忏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