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穷汉转运
北宋熙宁年间,福建汀州府的衙门有个衙役叫陈平安。他出身书香门第,祖父那时候,家里条件不错,在当地也有点小名气。
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家境虽说比不上从前,但也还算过得下去。可不幸的是,父亲早早去世,那时陈平安才三岁。他的两个哥哥游手好闲,整天沉迷赌博,不到十年,就把家里的积蓄全败光了。等陈平安长大,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
有一天,陈平安对两位兄长说:“家里这么大的产业都被你们败光了,我从小没享过父母什么福,现在家里啥都没了,就没一点能留给我的吗?好歹也算是个念想。”哥哥们不耐烦地回他:“你要是怕吃亏,怎么不早点出生?钱都被我们花光了,现在就剩衙门当衙役这个差事,一直租给别人呢,现在转给你,你是自己干还是再租出去,随你便。”
陈平安心想,听说在衙门里当差挣钱容易,要是能挣到钱,就能娶媳妇、买房子,不用再寄人篱下了。而且听说在衙门里也能做好事积德,要是碰到能帮人的机会,做点善事,对自己也有好处。于是,陈平安去衙门拿回差事,办了一桌酒席,请衙役头头吃了顿饭,选了个好日子,站在衙门口开始当差。
衙门坐堂审案的时候,第一个就抽到陈平安去执行杖刑。陈平安心地善良,实在不忍心下手,勉强拿起竹板,每打一下,都感觉像打在自己身上,犯人一喊疼,他心里就跟着难受。打到第五下的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还觉得打得太重了,怕伤了阴德。
衙门老爷见他这样,以为他收了犯人的钱,故意打轻板子,不仅给犯人打了五板,还罚陈平安十下倒棒。
从那以后,轮到陈平安行刑,他都不敢打得太轻,也不敢打得太重,只打肉,不打筋骨,专门挑臀尖的地方打,大家都叫他“心软衙役”。
过了一段时间,轮到陈平安听差。别人都花钱去房科买差事,陈平安一来没钱,二来老实本分,就听天由命。结果,没花钱谋的差使,不仅挣不到钱,还得倒贴钱,甚至挨板子。
当了一年差,他一分钱都没挣到,反倒挨了上千板子。陈平安想把差事再租出去,可别人看他吃了苦头,不仅要压低租金,还索要各种费用,他没办法,只能自己咬牙硬撑着。
同行们有的嘲笑他:“没那本事就别干这行,衙门的钱哪有那么好赚?进了衙门,就得先把良心搁一边,你动不动就行方便,这‘方便’就像茅坑,别人舒服了,你自己倒霉。”有的则劝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出点本钱买个差事,出去跑跑,肯定能挣到钱。整天空等着,哪有好差事轮到你头上?”
陈平安说:“我也知道,可花钱买的差事,又得回本又得赚钱,肯定得使劲勒索犯人。要是能敲诈到钱还好,万一逼出人命,或者被告到上司那里,不光要受罚,还损阴德,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劝他的人又说:“你就是太迂腐了,衙门里的人谁不赚钱?你只要不太贪心,赚个一两倍,那就是给犯人面子了,他们还得感激你,能出什么事?”陈平安说:“话是这么说,可典狱房衙门不像府县衙门,票钱动不动就十两八两,我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这笔本钱?”劝他的人又提议:“你可以找几个朋友凑钱,一半给房科买票,剩下的等挣到钱再还。”陈平安听了,觉得有点道理。
第二天,陈平安办了桌酒席,请朋友们凑钱。拿到钱后,就去打听买票的事。听说按察院批下一起溺水命案,被告是当地有名的富户林员外,他家财万贯,平日里出手阔绰,很多人都想谋这个差事。
陈平安觉得得先下手为强,便请了承办的人,先交了十两银子,写了一半欠条。第二天领了拘牌,找了个帮手一起去抓人。没想到林员外提前得到消息,去浙江找朋友帮忙去了,只有他年迈的父亲出来接待。林父白发苍苍,是当地有名望的老者,儿子大方,他却很吝啬,只封了二两成色不足的银子,求陈平安回去交差。
陈平安看他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不好翻脸要钱,而且票上没林父的名字,也不能带他去见官,就想着等林员外回来,这桩肥差跑不了。
哪知道衙门老爷是个贪财的人,早就知道林员外有钱,把这个案子当成了捞钱的好机会,哪肯轻易放过。第二天坐堂就问:“林员外抓到了吗?”陈平安如实回禀:“还没抓到,他去浙江了,求老爷宽限几天。”
衙门老爷大怒,说他收了钱故意放走犯人,选了头号竹板打了他四十板子,限他三天之内交人。陈平安没办法,只能到神前许愿,不敢再想挣大钱,只求能早点摆脱这麻烦事。可林员外一直不回来,第三次交人时,陈平安的屁股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实在受不了,磕头哀求道:“老爷,小的命不好,轻松的差事到我这就变得这么难,求老爷换个命好的人去抓,说不定林员外就到了。”
衙门老爷当场就换了值日衙役。没想到,头一天换了人,第二天林员外就到了,接手的人没花一分钱,没受一点惊吓,就挣了一大笔银子,没几天就把案子了结了。陈平安不仅搭进去本钱,只拿到二两成色不足的银子,连买棒疮膏药都不够,还欠了一身债,从此再也不敢买票谋差了。
在衙门里,不管是钻营还是本分做事,陈平安都吃亏,要钱没钱,不要钱也不行。在衙门干了二十多年,看着别人白手起家,自己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衙门里上上下下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陈倒霉”。
吏员和门子早上撞见他,都要喊几声“大吉大利”讨个好彩头,时间久了,连官府都知道他这个外号。起先的衙门老爷,只是初一、十五不让他上堂,平常日子还能随班当差。
后来换了个年轻进士,是扬州人,特别讲究穿着,对衙门里衣帽整齐、模样干净的人就格外照顾,看到衣衫破旧、脏兮兮的,不是骂就是打。正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皆饿死”,一时间衙门里的人都穿绸着缎,头上插着茉莉花,袖中烧着安息香,在衙门老爷面前讨好邀宠。
陈平安没钱请客送礼,新官上任两个月,一次差都没派给他,有时见了他,也不叫名字,只喊他“叫花子衙役”,陈平安的日子过得十分凄惨。
有一天,衙门敲响二梆,衙役们都来伺候,见老爷还没出堂,就席地而坐聊起天来。有人说:“新来了个算命的叫清风道人,算得可准了,说什么都灵验。”又有人附和:“真的,我前几天去算,他说我驿马星明天入宫,第二天我就真被派去省城送礼了。”
还有人说:“他说我恩星第二天到命,结果第二天我就得了个好差事。”众人都说:“那我们明天都去试试。”算过命的人又说:“他门前人多得挤都挤不开,得等半天才能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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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听到后心想:“这可真是个活神仙啊。我陈平安半辈子穷困潦倒,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转运的日子。本想去算算,可跟官当差哪有半天时间去等呢?”
正犹豫着,衙门敲响三梆,老爷出堂了。这时,养济院有个老人来喊冤,说妻子被同伴打伤,性命难保,求老爷救命。衙门老爷起初不想管,看到陈平安站在台阶下,就笑着说:“叫那个叫花子衙役上来。我一直没派你差事,没想到还真有适合你的活儿,原告被告都是穷苦人,真是难得,就派你去抓人。”说完丢了一根签。
陈平安捡起签,往养济院去,路过一个算命的铺子,招牌上写着“清风道人算卦,一算一个准,不灵不要钱”。陈平安心想:“这就是他们说的活神仙啊。”
掀开门帘一看,里面没人。他琢磨着:“难得他今天清闲,不如进去算一算,省得明天来遇到熟人,算得不好被人笑话。”进去后,陈平安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清风道人展开命纸,填好八字和星象,仔细一看,哼了一声,把命纸扔到地上说:“这样的命还算什么?”陈平安说:“好不好都得算一算吧,难道不好的命就不收钱吗?”清风道人说:“你这八字,我都不忍心收你的钱。凡人命不好就看运气,运气不好就看星象。你这命格太差了,从一岁看到一百岁,一点好运、好星都没有。
别怪我直说,就你这八字,别说是求名求利,就算去讨饭,人家见了你都得关门。”陈平安听了,伤心地流下泪来说:“先生,你说的话虽然难听,可句句都是实话。我从生下来到现在,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整天盼着苦尽甘来,照你这么说,我以后没什么指望了,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还不如死了算了!”说着,陈平安忍不住痛哭起来。
清风道人劝也劝不住,赶也赶不走,没办法,只好想个办法哄他走,对他说:“你要是想过上好日子,除非把八字改一改,说不定还有转机。”
陈平安说:“先生别开玩笑了,八字是天生的,怎么改?”清风道人说:“没事,我有办法。”说着重新拿了一张命纸,把陈平安原来的八字颠倒了一下,重新排了星象和运势,后面还写了几句好话,折好塞进陈平安袖子里说:“以后别人问你八字,就照这命纸上说,肯定有好处。”
陈平安知道这是哄他的话,正准备接着哭,忽然一个衙役拿着火签走进来说:“老爷叫你!”陈平安问什么事,原来是养济院的老人等他去抓人没等到,又去禀官了,所以衙门派衙役来抓他这个办事不力的。
陈平安吃了一惊,跟着衙役回到衙门。只见衙门老爷怒气冲冲地坐在堂上,见他一来,不由分说,把签筒推倒叫人打他。陈平安正要辩解,行刑的人一把将他拖下,这时他袖子里掉出一张纸。
衙门老爷问:“什么东西?拿来我看。”衙役捡起来呈上去,老爷展开一看,是张命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大惊道:“叫他上来。你这张命纸从哪来的?这是谁的八字?”
陈平安说:“这就是小人的命纸。”衙门老爷大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叫花子衙役,竟然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当下饶了他的打,退堂回了内室。
回到内室,衙门老爷见到夫人,忍不住笑道:“我一直相信命运,今天才知道命运没什么准头。”夫人问怎么回事,衙门老爷说:“我刚才打一个衙役,他袖子里掉出一张命纸,和我的八字一模一样。我做官,他做衙役,差距这么大,而且他还是衙役里最落魄的,你说这命哪有可信度?”
夫人说:“这可能是命运不同吧。不过既然他和你同时出生,前世肯定有些缘分,你也该照顾照顾他。”衙门老爷说:“我也有这个想法。”
第二天,老爷坐堂,把陈平安叫进来,问他为什么这么落魄。陈平安哭诉了自己从前的种种苦难,老爷听了很是同情,吩咐从府里取出十两银子,让他买几件衣服换了再来当差。
陈平安磕头谢恩出去,心里暗自高兴。他去当铺买了几件时兴衣服,又买了顶新帽子,到澡堂洗了个澡,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出门正好遇到个磨镜子的,挑着一担新磨的镜子,陈平安一边走一边照,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个人,心想:“难道改了八字,相貌也变了?”
陈平安走进衙门,众人纷纷祝贺,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官同庚”。那些穿绸着缎的人,羡慕他的新衣服,都说是“老爷赏赐的官服”,还送他香料薰衣,鲜花佩戴。陈平安一下子成了衙门里的红人。
此后,老爷让他在身边贴身服侍,有好差事就赏给他,有疑难问题就问他,陈平安成了衙门老爷的心腹。陈平安也不敢徇私舞弊,地方上的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帮理刑厅老爷做了一任好官。
俗话说“官久自富”,陈平安在衙门老爷手下没做过一件坏事,没拿过一文昧心钱,不到三年,就攒了几千两银子,娶了妻子,生了孩子,还买了房子,但他不敢过于张扬。
一天,陈平安想起:“当初要不是那个算命先生,哪有我今天的好日子,做人不能忘本。”于是,他准备了些礼物,亲自去拜谢清风道人。
清风道人见了他,不记得他是谁,问他姓名。陈平安说:“我是衙门里的衙役陈平安,当年因为命运不好,来求先生算命。先生说我八字不好,就帮我改了一个,从那以后,我忽然就发达了,现在有了点家业,都是先生的功劳,所以特来拜谢。”
清风道人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说:“那是看你哭得可怜,编个办法安慰你,哪能真改八字呢?”陈平安把衙门老爷看到命纸后的事说了一遍,清风道人说:“世间竟有这样的事?说不定是我当初看错了。你把原来的八字再说一遍,我再算算。”
陈平安说完,清风道人仔细看了一遍说:“确实没错,就这八字,别说成家,饭都吃不饱。你再把改后的八字说给我听听。”陈平安因为那张命纸是他的起家之本,一直带在身边,马上从口袋里取出来给清风道人看。
清风道人看后大笑道:“还真是这个八字带来的好运,照这个命,你不仅发财,以后还能做官。”陈平安笑道:“先生又开玩笑了,我这家业都是意外得来的,还怕老天爷收回去,哪还敢想做官?”清风道人说:“前面既然应验了,后面也不会错。我再给你批几句,留作日后验证。”说完,提笔又写了个批语。陈平安收好,告辞离开。
没过多久,衙门老爷任期已满,被朝廷召回京城。临行前,老爷对陈平安说:“我看你一直小心守法,不忍心抛下你,想带你进京,你愿意去吗?”
陈平安说:“小的蒙老爷大恩,粉身碎骨也难报答,愿意跟随老爷进京服侍。”衙门老爷赏了银子让他安置家人。陈平安一路随行到京城,衙门老爷考选吏部,陈平安帮他在内外监督,防止衙门作弊,尽心尽力,又辅助老爷做了一任好官。
衙门老爷感激他多年的辛勤付出,当时朝廷仕途有变通的机会,便帮他谋了个吏员的身份,选了个好地方,做了主簿,三年后又升为县丞。
两任期满还乡时,衙门老爷家财丰厚,而陈平安的经历也正好应验了算命先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