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位单亲妈妈的故事
整整二十年了，在这座城市里。
整整二十年了，可我依然认为我只是这座现代化都市里的一个看客，或者叫一个过客。
在这二十年里，经我垒起来的大大小小的各式楼宇至少也有几十栋了吧，而且遍布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这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可以自豪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垒墙的农民工，我垒了墙，老板给我工钱，每当我拿到工钱以后，就赶紧的把钱弄回到在老家的老婆手里，家中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等等费用都全指着它呢。
对于我经过手的这些“杰作”，每当平时我路过它们身旁的时候，我连正眼看它们一眼都不看，这一城的高耸和繁华与我何干呢，我只是一个垒墙的，是这座城的一名看客和过客。我不理睬我的这些“杰作”。可这些“杰作”们更是挺起它那高大的身躯，昂起其高傲的头颅，望着天，把我像蚁蝼一般的压抑在它们的脚下，就像我这个垒墙的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从建筑工地到我寄住的蜗居步行是十分钟的路程，有时候走的快点或者慢一点的话，正负绝对不会相差一分钟，对此我已经计量过很多次了。可我时常会超出这个时间。因为我有时会在中途停下来，到一个24小时营业的商店里去买烟抽，或者买酒喝。没办法，因为我既是一杆烟枪，又是一名酒徒；没办法，我也就只有这点爱好了。
这半年多来，对于这条路，我每天一大早天刚亮和晚上很晚要来回走上两趟。
有一天一大早，天刚放亮，大街上行人还稀稀拉拉的，只有刚起床不久的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个不停。正走着走着，我伸手往腰里一摸，香烟没有了，我随即转身走进了路边这个24小时营业的商店里。
“拿一包六块的吉祥鸟”。“吉祥鸟”是定州产的烟，我是个定州人，我得吸定州烟，这也算是我对家乡经济发展的一点支持吧，尽管这只是一包价格很低廉的劣质烟。
“一个人值一夜的班一定很疲劳吧”。我是一个自来熟，还是一个话痨。看着眼前一脸疲惫的营业员，我随即脱口而出了上面的一句问话。
“就是呢，经常值夜班，都把人给熬老啦，你看我还不到四十岁，脸上都长出很多皱纹了”。眼前的这位营业员一边说话，一边用一只手指着自己的眼角边给我看。
我定睛看了看眼前的这位营业员，人长得虽然谈不上漂亮，可还是比较耐看的。“哪里呀，你根本就不显老，人到了一定的年龄，眼角有点皱纹是很正常的”。也不知道是发自内心，还是出于男人讨好女人的本能，我对眼前的营业员说出了如上奉承和安慰兼而有之的话语。
随着“叮咚”一声铃响，我走出了商店。在门口点上一支烟以后，叼着烟继续我的上班之旅。
事有凑巧。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当我走到去工地的路上的时候，发现腰里的香烟又没有了，我随即就又走进了这个商店。
值夜班的依然是昨天的那位营业员，对此我有点疑惑。“怎么还是你值夜班？”。
“我一个人上两个人的班”
“一个班多长时间，这也太辛苦了吧”
“一个班连续上17个小时，没办法，我缺钱。本来这个店应该配四个营业员，现在只配了三个，我对店长说，别配了，我一个人上两个人的班。店长同意了。因为店长只上白天的班，实际上值夜班的就和另外一个营业员，这样下来，我一个月要上20天的夜班。”
说到这里，这位营业员像似怕我没有听懂她的话的意思似的，又继续向我解释说：“每当等到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我已经困得上下两个眼皮直打架，难受得很。此时我最恨店门前响起“叮咚”的提示铃声，这说明要有顾客来买东西了，我必须强打起精神来接待。可另一方面，我又希望能有门前“叮咚”的铃声时常响起，因为如果有人来买东西，除了我能拿到上夜班固定的补贴以外，我还能会因为销售额的增加能多拿到一点点的销售提成。总而言之，我的心情就是如此的矛盾而复杂。现实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我听得有点诧异，有的人说钱充满着铜臭，好像是真的对钱不屑一顾，可钱又是如此的有魅力，它可以让有的人为之拼命。“你再缺钱也不能这样，时间长了会把身体搞垮的。你老公是干什么的？他同意你这样干吗？”。我这个人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比较有同情心，还有较强的好奇心，喜欢对自己关心的问题刨根问底。
“老公？我早就离了，都离十年啦。”
我听了感觉默然，同时也意识到今天我和这位营业员的谈话应该到此为止。于是我赶紧付了钱，拿着我的“吉祥鸟”离开了。
一大早的大街上行人和车辆依然很少。走在去工地的路上，我心中还在回味着刚才与那位营业员聊天时的情形。原来在这人世间负重前行的并不止我这位农民工一人。我因此对这位售货员产生了一种同情感和亲近感。在以后需要买烟买酒的时候，我都有意识的尽量都在这个商店里买，且尽可能的趁这位被我称之为胖营业员大姐当班的时候去买。时间一长，渐渐的，我就和这位胖大姐售货员有点熟络起来了。
综合多次聊天的情况，我得知这位胖大姐和原丈夫生育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因为两个人感情不和，早在十年前他们就离了婚，离婚时男孩判给了前夫，女儿由她抚养。她一个女人家没有工作，且又带着女儿，生活难啊，为了生活，她就找了这份在24小时营业的商店里做售货员的工作。最初的时候，因为女儿还小，每当她去上班的时候，她就一连为女儿做出能吃两三天的饭，让女儿一个人在家热着吃，再就是在家里给女儿准备了很多的方便面，可以说，在最初了几年里，她女儿就是靠吃剩饭和方便面长大的。现在好了，女儿已经长大，都已经上初三了，现在每当她下班的时候，还总能吃上女儿为她做的热乎乎的饭菜。因为女儿上学需要钱，还因为将来自己总得有个安稳的窝趴着，前不久她在一个老小区里买了一套二手房，因为新买的房子需要还房贷，她现在需要努力工作赚钱。
酒这个东西是个好东西，也不是个好东西，要不然古今中外无论是富贵和贫贱之人，总是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它，粘着它不放。有的人趁着酒劲干出了大事情，有的人趁着酒劲写出了华彩妙文，当然也有的人趁着酒劲惹出了事端，耽误了正事，甚至伤害到了自己，也有的人借酒消愁愁更愁。总之，这都是酒精能麻醉和兴奋人的神经的结果。我是个男人，也有些好酒，每当劳累了一天到晚上坐下来弄几两酒熏熏，特别的解乏。
我最近喜欢喝一种叫“醉驴”的酒，这酒不贵，也就十多块钱一斤，不仅价钱正适合我，而且我喝着还比较顺口。其实，我就是一头驴，我要不停的拉磨，不仅要拉磨，还得要被鞭打着干这样和那样的活，我根本也没什么思想。其实，用几两酒一熏，我跌跌撞撞的走路或者躺下来，就活像一头货真价实的驴，所以我喜欢喝这个叫“醉驴”的酒。
就在前一段时间的一天，我老婆突然从老家打电话给我，说儿子在老家谈的那个女孩，女方父母说两个小孩结婚的前提是必须要我家拿出18万的彩礼，图个吉利，少一分都不行。我的个乖乖来，我手头虽然有一些存款，这要让我突然拿出18万来，这不是逼着我要去干拦路抢劫的勾当吗？！可为了儿子的婚事，为了我家能传宗接代，我变鳖也得变出这18万来。当天晚上，我走进了一家小酒馆，七八两白酒过后，我感觉还没有喝到位，就又来到胖大姐值班的店里，再弄点“醉驴”喝喝。
“拿，拿一瓶醉驴”。我像往常一样指着柜台里二两半装的“醉驴”，对胖大姐说道。
“大哥，我看你已经喝不少了，是不是别再喝了？”。胖大姐售货员看着我醉眼朦胧的样子，好心的劝我说。
“没没，没事，再来这一小瓶还没事。”
有的人酒后话多，胆子也变得大了，我就属于这种类型的人。带着满脸的醉意，看着眼前的胖大姐，我顿时感觉到胖大姐人长得还是蛮漂亮的。她健康而丰满，五官端正且组合得非常和谐得体。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本能的生理冲动。在我和她随便东拉西扯了几句之后，一个闷在我心里很久的疑问趁着这酒劲脱口而出：“大姐，这么多年来你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也挺不容易的，你怎么也没再找一个，成个家呢？”
很显然，我的“醉话”已经戳中了胖大姐内心深处的一个痛点，她的话匣子被打开。
“自从我和他离婚以后，我就对婚姻死心了。你想想看，我一个没有固定工作的女人家还带着个孩子，我要是再找一个也带着孩子的男人，他整天想着他的孩子，我整天想着我的孩子，这日子还咋过？还不到处都是矛盾？让人烦心。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爱情？都是金钱和利益的对等交换。我要是再找一个，他要是对我女儿不好，受罪的还不是我和孩子？我是被婚姻给伤怕了。考虑到这一切，我下定决心，决不再婚。现在我闺女已经长大了，马上就要参加中考，让我欣慰的是，闺女的学习成绩还不错，这也更让我有了盼头。我这辈子如果能把闺女给培养出来，也算我活得值啦。”
“你也不用对婚姻过于悲观失望，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总还是有能适合你，能理解你的人的。就像我和我老婆一样，尽管我们日子过得很一般，并且长年分居两地，可我们一直以来都互相关心，一家人生活得幸福，蛮有意思的。”我试图以我的亲身经历，劝说眼前这位胖大姐能转变一下人生观念。
“好了，大哥，我懂你的好意。我们不说这些了，没有意思。”可能是感觉我已经喝高了，胖大姐用上面的这句话打住了我谈兴正浓的兴头。
我顺手拿起柜台上那瓶二两半的“醉驴”小酒，转身向商店门口走去。门框上方发出的“叮咚”的一声声响，告诉我，也告诉胖大姐，我已经走出了商店。
夜晚这座城的大街上灯火明亮，行人和车辆都在匆匆的奔往各自的目的地。我也得尽快回到那个我蜗居的地方休息。因为明天一大早我还得爬上那高高的脚手架上垒墙，当我每垒上一块砖，我的钱袋子里就会变得更鼓囊了一点。
我依然频繁的去胖大姐所在24小时店去买烟买酒，其中也时常和胖大姐顺便聊上几句，因为我俩早已成了熟人，站在柜台前聊上几句也很自然，很亲切。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七月底某一天的早上，当我去找胖大姐去买烟的时候，胖大姐见我来了，就早早的笑眯眯的向我打招呼：“大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闺女的中考成绩出来啦，她的总成绩超过了启智中学录取分数线12分。这孩子真不容易，三年来她没上过任何一个辅导班，她的这个成绩完全是靠她自己硬拼出来的。”
“那太好了，祝贺，祝贺，这孩子真不简单！”听了胖大姐的话，我立即兴奋的说。因为我知道启智中学可是这座城市里最最拔尖的高中之一，不是之一，就是唯一。在这座城市的家长中，都以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启智而引以为自豪！
“只是孩子的成绩还没有达到启智中学免除三年学杂费的标准，不过精英中学已经给我说了，如果孩子选择他们学校，不仅免除三年的学杂费，学校还给予一次性的奖励5000元。”
我知道精英中学也是这座城市里很不错的一所高中，只是它和启智中学相比，稍微次一点而已。“那你们娘俩是怎么考虑的？”。我随口问道。
“我的意思是还是让孩子上启智，可这孩子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说她就选择上精英。女儿朝我挤挤眉眼，故作轻松的说：妈，你就放心吧，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的！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胖大姐的话在略作停顿以后，又以征询的口气问我道：“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个嘛，这个，还是你和孩子拿主意吧，我的学问不高，我不太懂这些”。我假装什么都不懂，就这样给搪塞过去了。他MM的，常言说得好，钱是硬的，一分钱都能难倒英雄汉，又何况是眼前这位羸弱的女子呢？
付了钱，拿了烟，向胖大姐再一次道了喜，我就向商店门口走去。又是那“叮咚”一声的脆响，把我送出了商店门外。
站在商店门口，我拆开了那包刚买来的“吉祥鸟”，点上火，深深地猛吸了一口，一股浓浓的烟雾即刻从我的口腔里和鼻孔里冒了出来，真是过瘾啊，相信所有的瘾君子们对此都有同感的。
就在此时，三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妇女叽叽喳喳的从我面前经过。其中一个说：“这学期我家孩子又是学跳舞，又是学演讲，又是学奥数，光各种培训班就报了四五个，我算了算，啥都加起来，光各种培训费就得一两万。”。
“如今谁家不是这样啊，我们家孩子差不多也得这个数。”接着前面那个美女的话，又有一个美女夫人附和道。
“该花的钱就得花，不能疼钱，我们可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在三个美女夫人中，那个个头最高的美女夫人对前面那两个美女夫人的话加以画龙点睛式的点评。
“对对对，我们可不能让孩子输在了起跑线上了。”。这三个美女夫人边说边走，一阵清香可人的化妆品的气息飘进了我的鼻腔里，弄得我心里痒痒的。
起跑线，虽然我只是个初中生，我上学的那会，农村学校里都是些泥地操场，孩子们都是在泥地上瞎跑乱蹦，哪见过什么起跑线啊？可我还是知道这三位美女夫人所说的起跑线是个什么意思。
我对起跑线没有多大的兴趣，可我对地平线却很有感情，很有感触。想想这二十年来经过我的手拔地而起的那一座座大楼，有哪一座不是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的啊？！这大楼的基础和地平线对我来说，才是最亲切最踏实不过得了。
望着三位美女夫人远去的背影，我突然回过神来，我得勒住我思绪狂奔的野马的缰绳，我得走了，我得赶快去工地上班垒墙。我得又快又好的去垒墙，因为我每多垒一块砖，我的钱袋子就会更鼓囊一点。我儿子那18万块钱的彩礼钱还得靠我这一块砖一块砖的给垒起来呢。
想到这一切，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走向工地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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