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异人佟客

聊斋:异人佟客

徐州人氏董云龙,三十出头,身材魁梧,熊腰虎背,他生性豪爽,喜欢舞刀弄剑,好打不平,也是个十分自负的人,方圆几十里,没有不知道他大名的。

此刻,他正在自家院子里练剑,练完把长剑当胸一横,跳起来朝吊在树上的布袋一刺。布袋立时破了一个洞,流出一缕细细的黄沙。

董生高兴得要再刺,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位怒气冲冲的老汉,他是董生的父亲,见董生疯疯癫癫地拿米袋做沙袋练剑,气坏了,举起拐杖便朝董生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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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生见势不妙,忙躲过拐杖,牵来马翻身跳上,就往外跑。董生的妻子王菊花从里屋奔出,一把拉住董生,劝他帮她干活。

董生装着答应,待妻子一松手,忽地策马扬鞭,一溜烟跑出家门,嘴里又高声唱道:“胸中豪情,胯下战马,仗剑走天涯,不扫尽天下不平不还家,不还家!””王菊花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董生纵马奔驰旷野,自觉得豪气冲天,真的成了英雄似的,畅快得哈哈大笑。十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一个精瘦的汉子正在闭目养神。只见那人胡子拉茬,满脸菜色,衣衫又破又脏,脚上的布鞋也露了绽,就连他身边的马,也是又老又瘦,无精打采的。

董生策马至此,觉得这汉子怪可怜的,不禁勒马跳下来,要助他一臂之力。他牵马走到汉子跟前,拱拱手,便问他可有什么难处。

那汉子正在闭目养神,忽听得有人问着他,且既奇怪又体贴,慌忙站起,摇头说:“难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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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生又问他是否饿了。汉子却摸着肚皮连声说:“不饿,不饿,适才吃了个馒头,还喝了一肚子凉水,饱着呢!”

董生见帮不上忙,有些失望,又拍拍胸脯对汉子说:“有难处只管说,我生性豪爽,专一抱打不平,解人危难,徐城十五里没人不识我董云龙的。”

瘦汉听得肃然起敬,自言本是辽阳人,姓佟,名克哲,云游四海多年,一事无成,只好回归故里,不想在此遇到董壮士,真是三生有幸,言罢连连拱手。

董生得知汉子云游四海回来。不觉刮目相看,高兴地拉着佟客的手,问他是否见过异人。”

佟客不解,问他:“什么叫异人?”董生说:“异人啊,就是非常人俗人庸人。”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比划着:“就是身怀绝技,气冲霄汉,比如剑侠、高僧、刀客、真人。”

佟客听得连连点头,道:“那壮士您不就是异人吗?”董生哈哈大笑道:“在下虽有凌云之志,击剑之才,可还想遇到一位高人,传我无敌之术,变幻之法。”

佟客安慰他:“其实壮士所说的异人,何处没有?只要是忠臣孝子,都会学得那本事的。”

董生点头称是:“君所言极是,在下也算是忠孝之士,倘遇真人定能得其真传。”

聊到这里,佟客请董生舞剑,让他开开眼界。董生欣然应允,“嗖”地从腰间抽出宝剑,用手指弹了弹锃亮锋利的刀刃。

突然董生凑近佟客问:“足下可听见过宝剑在鞘中呻吟么?”佟客惊奇地望着他,表示闻所未闻。

董生有几分得意,神秘地说:“我这剑一心要显其锋芒,常常于晚上在剑鞘里呻吟。呐,就这样,嗡嗡嗡,听见没有?”不等佟客回话,他又大喝一声跳起来朝路边一棵碗口粗细的小树砍去。“咔嚓”一声,小树被拦腰砍断。

佟客揪着他那耗子尾巴似的胡须微微一笑,道:“壮士,能否让我看看阁下的宝剑?”

董生得意地将剑朝佟客扔去:“当然可以,这剑厉害着呢!”佟客一把接住宝剑,翻来复去地看了几眼,指出董生的剑是铁皮所制,又被汗水渍得斑斑驳驳,是剑中最下品。

董生向来爱剑如命,听佟客这么贬低他的宝剑,哪有不急的,只见他冲上前去,就要讨回宝剑。

佟客却不慌不忙地从破衣襟下抽出一把长不及尺的短剑,道:“您别急,仆虽不懂剑术,可有把小刀还勉强可用,您瞧瞧。”

说着,佟客用自己的短剑去削他的长剑,董生愕不能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见董生心爱的宝剑竟像胡瓜遇到快刀一样,一截截、一块块地被削个七零八碎。

董生看得心惊,天下竟有如此利剑,看来定是稀世之宝!他忽然跪下一条腿,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向佟客重新施礼,并热情地邀请他到家中小坐。

回到家里,董生招来妻子,小心对她道:“快把好菜好酒端来,这位先生是我新交的朋友,我有事求他呢。”王菊花只好服从。

不一会,院子的石桌便摆上了丰盛的佳肴。董生恭敬地引佟客入座,佟客毫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

董生殷勤地斟酒劝菜,忙个不亦乐乎。正所谓:无故殷勤必有一想,酒过几巡,董生便向佟客讨教剑术。

佟客边吃边摇头道:“仆真的不懂剑术,这剑不过是用来防身,平时宰只鸡,杀个野兔,劈柴掘坑用用而己。”

董生说:“先生虽然貌不惊人,却身手不凡,你必是胸怀大志的奇人。”

“哪里哪里,仆只是一心想归家种地,赡养父母,哪里谈得上什么大志。”佟客还是摇头。

不想佟客满不在乎地回话又触动了董生爱夸好说的那根神经,他腾地站起激动地:“当真?这就不对了,大丈夫为人一世,当有大志在胸,以天下为己任,以除暴安良为职责。【文推网 wentuif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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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客连连点头说道:“董兄所言极是!”

董生更来劲了,他手舞足蹈,指手划脚,慷慨激昂:“若灾难临头,男子汉当挺身而出,钱财家业何足惜,即使父母妻儿,处于救人救家两者难全的关头,也只能弃亲救他,这才是号男儿,大丈夫,你说呢?”

不等佟客回话,忽然他话题一转,又诉说自己空有雄心大志,却无缘识得异人,也没有趁手兵器,先生的那把短剑,可否赠与他,好让他派上大用场?

佟客没有答应,不卑不亢地说:“这短剑不是玩艺,只佩咱这号窝襄人使唤,像阁下这样胸怀大志之士,总可以找到宝器的。”

董生满怀希望,却当头被泼了冷水,不免有些不悦,再看佟客的态度,再说也没用,只好推说先生累了,将他送回厢房歇息。

安顿好佟客,他举着烛火,闷闷不乐地向自己的卧房走去。忽然,邻院骂声骤起,董生吓了一跳,忙将烛火吹灭,靠近院墙听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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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佟客早已站在那里侧耳细听。董生也将耳朵贴在墙上。原来是几个恶棍正在鞭笞董生的父亲。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指着董父骂:“你这老狗,你儿子呢,叫他滚出来,我们要砍他三万刀解恨!”

另一瘦高个扬起鞭叫嚣:“对,他天天喊要铲除我们,大爷今天要找他算帐!一说完一鞭挥下。

董父被打得双手抱头,倒在地上翻滚。刹时间,叫喊声、鞭笞声及老人呻吟声响成一片,透过院墙,听得董生脸色发白,双腿打抖。

佟客压低声音问董生:“邻院住的是谁?”董生道:“是我父亲,是我爹在挨打呀。”佟客不由得有所期待地盯着董生,希望他能去救自己父亲。

邻院的吵闹声更厉害了。董生忽然咬咬牙,一跺脚,抽出剑就要冲过去。客一把将他拽住,提醒他这样硬冲,只能白白送死。

董生不敢再冲,急得原地打转,连声说:“这如何是好,恶棍要把我爹打死的!”

佟客沉吟了一会,说:“这么吧,看来这帮强盗公然找上门来,不遂了心愿不罢休,你快去把后事与夫人交待一下,然后咱们一块杀过去。”董生不及多想飞奔回房。王菊花早听见外面的动静,吓得躲在房间不敢出声,看见丈夫进来,赶紧往他怀里扑。

王菊花听说董生要去拼命,把丈夫抱得更紧了,哽咽着说:“那我怎么办,你不能撇下我呀!”董生看着妻子娇姣的面容,可怜兮兮的神态,心里一软,本来就不坚定的决心更动摇了,他怎么办?

也不知董生是怎么想的,他拉着妻子的手道:“要不,咱们一块上阁楼,找出弓箭,守在楼顶,等那强盗来攻,能打就打,不能打,咱们到时候再从长计议!”

于是董生手里提着一张断了弦的弓,王菊花手里拿着三支没了羽毛的箭,战战兢兢地爬上阁楼。此时的董生早把正在受煎熬的父亲和守在下面的佟客忘到脑后,他此时的英雄豪气也不知飞到哪个犄角旮旯。

当他们哆嗦着登上阁楼时,忽听见阁楼上有人朗声大笑。二人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却是佟客正抱着柱子,头顶楼板在笑呢:“不用忙活了,强盗己散去,你们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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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生夫妻忙奔到窗前向外看去,只见邻院里灯光火亮,样样依旧,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小两口正纳闷,忽看见远远地有人提着灯笼,哼着小调朝董家院走来。董生定眼看了看,惊叫道:“是爹!他怎么没挨打?!”一把拉了妻子的手跑下楼。

董父醉熏熏地提着灯笼,打着饱嗝回来,迎面碰见飞奔而来的儿子儿媳,不觉气不打一处来。

他指着董生骂道:“狂奔什么,有鬼追你?你个混帐小子,你爹我在赵二家多喝了几杯,你们也不来接我一接,黑灯瞎火,也不怕你爹给摔死了!”看见董生呆呆地盯着他,更气了:“瞪眼干吗,不认识你爹了。”

董生夫妻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在这时,只见佟客骑着他的老马,慢悠悠地从门前经过。

他走上村道,融入茫茫夜色中,很快便不见了,却听见他的歌声远远地传来:“休说大话,休要自夸,山外有人家,天大地也大,挺要紧自家脚步从头跨。”

董生听到歌声,方知这个毫不起眼的瘦汉,才是身有异术的真正异人!不知董生他作何感想?